吕有德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2-18 18:08:22
吕有德
吃在嘉禾不含糊!
这里乡村讲究原汁原味的土菜:大块的油炸肉,大盆的油豆腐,大碗的精牛肉,搭配手磨的米豆腐、野山菌、嫩冬笋,上面都盖上一层火红的剁椒,一大壶温热的稻缸酒蹲在旁边侍候,宽敞的乡村小洋楼的客厅,顿时有了梁山聚义厅的豪迈。
初三是城里的舅妈在酒店里请客,饱尝了一顿正宗的湘菜,18道硬菜,叠床架屋似地摆在很大的红木旋转桌上,十个鲁智深一餐都吃不完,何况是这十几号普通的男女老少亲人们?可是舅妈不让我说话,“外甥郎仔,你难得来,只管吃!”那股掏心掏肺的热情,真像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的心窝。我在深圳吃湘菜只记得辣,这顿湘菜却是辣后留香,五脏六腑都舒畅。
这条街上都是餐馆,“千辛万苦地活着,还不该吃好喝好点?常年清汤寡水,那不白忙活了、白活了一场!”我在嘉禾常听到这种言辞。寒风冷雨中这里依旧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充盈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这才叫过大年!
初五去二舅子家拜年,又是大盆的鸡、鸭、鱼、油炸肉,大壶的稻缸酒,大把的红辣椒,一桌亲戚,长者不停地劝酒,幼者不停地敬酒,无法推辞。
我知道嘉禾的伴嫁歌是中国民歌中的一朵奇葩,姑娘出嫁前要邀请一帮闺蜜,共唱三天三夜,把对娘家难舍难分的留恋和对未来美好的憧憬深情地抒发出来。古华的小说《芙蓉镇》及电影取景都在嘉禾。我提议大家且歌且舞,可惜天降细雨,否则就在门口的田野油菜里,上演一场“湘南印象”,肯定比张艺谋导演的“印象·丽江”更多几分泥土的芬芳。
湖南人的快乐是藏不住的。三舅子是帅气儒雅的中学特级教师,他摇头拉弓,二胡响起,嘉禾本地欢快的婚礼闹堂曲充盈在客厅。接着来一曲《白毛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真是“没有二胡拉不哭的人,没有唢呐送不走的魂。”我正专心用手机录视频,忽然镜头中出现一个身穿棉衣、叼着烟卷的老头,原来是一向沉默寡言的大舅子。只见他和着二胡曲蹁蹁起舞,“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他布满老茧的粗大手指,抖出了小姑娘的柔柳扶风,全家都笑翻了。
接着是二舅子扮杨子荣唱《打虎上山》,与三舅子一起扮《红灯记》中的李玉和,他俩歌声雄壮,节奏准确,架子十足,完全是专业水准。
中间休息,接着吃喝。二舅子说:“妹郎仔,再难的日子也要笑着过,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死了卵朝天,没死就当神仙!”我连连点点称是。真没想到他农余自乐的二胡和唱戏如此专业。
在深圳活得太功利、太紧张,每次来嘉禾我都露出好酒贪杯、豪放不羁的本色。昨晚喝了50度的一斤多白酒,今天不知多少杯下肚了,人生难得几回醉!“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我只为嘉禾的亲人而倾泻出我的豪情,像醉翁欧阳修,扫尽了文人墨客的闲愁余恨。
北宋苏门四学士之一的秦观,被贬至郴州,仅因乌纱帽小了一号,就哀肠百结千转,又是“雾失楼台,月断津渡,桃源望断知何处?”又是“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留下潇湘去?”结果51岁就抑郁而死。他如果每年来嘉禾过年,至少多活十岁。
(珠泉涌月-嘉禾县城北郊的石板道旁)
我抽空去了老城区。在春寒料峭的细雨中,徜徉在幽深曲折的古巷道青石板上,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足音回荡。砖墙面上青苔点点,木门窗上霉迹斑斑,散发出岁月的沧桑。循着暗渠叮咚的泉水声走过几条巷道,猛然见到一座二层高的古亭,红柱玄瓦,翼然凌空,立在一潭清泉上,那就是珠泉亭。
亭中有几对小情侣在依偎呢喃。潭面轻烟袅袅,潭中有浣纱石,几位妇人在上面一边洗菜,一边大声说笑,银铃般的笑声洒落在潭面。潭边有青石彻成的半月形小池,两个儿童用细柳枝挑逗游弋在荇草中的金鱼。小山坡上几树桃花初开,和老屋门口盛开的山茶花遥相呼应。我捧起温暖的泉水洗脸,顿觉神清气爽,疑是置身桃花源。
这潭从地底冒出的温泉,千百年来从不干涸,滋润着老城。如果说钟水河是嘉禾的母亲,珠泉亭和这潭清澈的温泉,就是嘉禾的祖母,穿越了邈远的时空,见证了前世今生,依旧风骨傲然。
我来到老城南门丰和墟,参观旁边的国军中将军长李云杰公馆。临街房子全被拆除,盖成深圳城中村模样的五层私房。当我穿过家具店来到后面一看,大吃一惊:这是一座中西合璧且规模巨大的百年公馆,占地1000余平方米,残存的建筑主体是两栋两层中西合壁的花园式样楼,足以媲美同期贵州遵义军阀柏章辉的公馆(现在的遵义会议纪念馆),是妥妥的郴州地区第一豪宅。
站在他的豪宅前,我心情沉重,我很熟悉李云杰,因为他跟江西有重大交集。
李云杰毕业于保定军校,1926年国民革命军从广州誓师北伐,要打倒腐朽反动的北洋军阀,统一全中国。李云杰是湘军名将,在衡阳曾以一个团夜袭击溃北洋军九个团,曾参与惨烈的湖北汀泗桥战役,曾为守卫武汉而在湖北仙桃大战川军杨森部,凭惊人的战功,从连长一路升至27军中将军长。可惜他坐上了老蒋的反动贼船,1927年“4·12”事变,老蒋向共产党人举起了屠刀,他卖力“清乡”,进攻江西革命根据地,在长征的湘江战役中,与掩护红军中央纵队的红34师惨烈搏杀。他的部队官兵大多是嘉禾子弟,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也给红军造成巨大牺牲,正合老蒋一贯的用红军消耗杂牌军的套路。
他回家时该如何面对那数千名死去的嘉禾将士的父母和亲人?他很清楚这是兄弟间的自相残杀,他是靠叔父培养长大的穷孩子,也曾是热血爱国军人,却在功名利禄面前忘记初心,46岁病死在追剿红军于贵州的途中。这是我眼前这座豪宅荒凉破败的根源,人民政府以什么理由来修复?在极度穷困动乱的民国,老百姓一天两顿红薯稀饭都吃不上,他建这座豪宅的巨额金钱从何而来?
上行下效,国民党不败,天理难容。
(萧克将军)
此前一天我去了萧克将军的故居,那是个离县城将近40里的僻远小山村。
我仔细看过这座祖屋,不是重建的,“文革”时刷的石灰标语斑驳脱落处的墙上,露出了晚清馆阁体书法笔迹。萧克祖上三代都是秀才和贡生,教书为业。这座祖屋占地400多平方米,二进20多间房,是这穷乡僻壤极少有的文化大族,虽非富贵,温饱有余。经世致用、敢于担当的湖湘文化哺育了他整个家族,为民族求生存,哪怕毁灭自己,牺牲一切,也要挺身而出。
他的二哥萧克允,任湘鄂赣红军独立第二师政委,1933年才34岁在反围剿中壮烈牺牲。他的大哥萧克昌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27岁就被大地主萧仁初杀害。他自己九死一生,从尸山血泊中杀出,位列57位开国上将之首。
人生没有彩排,没有如果,每天都是现场直播。李云杰和萧克将军的道路,是近代湖南的一个缩影。但是他们身上崇军尚武、勇猛善战的湖湘气质一脉相承,“无湘不成军”绝非浪得虚名。
(夕阳映照)
我在嘉禾新城区闲逛,满眼的高楼,井然有序地沿嘉禾大道和“双拥文化广场”排列,颇有深圳当初热火朝天的干劲,我完全没想到这是个县城。单说新建的中医院,融现代和传统园林一体,建设肯定能进全国中医院前五名,我忍不住拍照留念。街边停满小汽车,档次不低,嘉禾人豪放乐观,敢赚敢花,与广东人的谦和低调截然不同。一道南岭,两个天地。
嘉禾是个小地方,却处处要争大,可爱又可敬。
当我第一眼看见面积巨大的“双拥文化广场”,心里非常感慨。“双拥”是指地方拥军优属,军队拥政爱民。里面道路两边,悬挂着许多现役的嘉禾子弟兵立功受奖的照片,有男也有女。同期新建的县武装部大楼,比紧挨着的县政府大楼更气派,更敞亮。
敢战方能言和,善战才有和平,“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没有强大的人民军队保家卫国,最终只能当羔羊,当奶牛。在歌舞升平已久的今天,嘉禾人民展示出崇军尚武的亮丽的风景。
“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下次再来,我定能见到更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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