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骆志平

“剪纸中的故事，不是民俗就是风情，老爷爷拿出一张纸，‘咔嚓’几声，老床头的鸳鸯便飞到了喜庆人家门窗上。那喜洋洋的纹饰，便是中华文化大荟萃。顺着剪出的纹理去寻根，还是古人懂得美，老木头雕成了龙凤床，门楣窗棂全是文化墙。”这是14年前，我在编写《文化望城》画册时，为“神剪”秦石蛟写过的一段文字。

秦石蛟出生于剪纸世家，不足四岁就跟着外公外婆学剪纸。其外婆为望城白箬铺人，祖上开过纸扎铺，后人几经辗转，改了行，但剪纸代代相传，集中到了秦石蛟及其后人的手中。

从“非遗”传承上讲，其外婆文正坤为第一代，秦石蛟为第三代，历经130多年，已传至第五代秦求、第六代秦蓁蓁手中。老人家八十有七了，邻里称之为秦嗲，其早年当过老师、公社和县委的干部、退休于县文化馆岗位。

我和秦嗲结识已有近40年，那时老人家还在文化馆工作，其夫人秦玉梅，没有正式工作，在县城里开了个红双喜剪纸工艺店，一天到晚剪剪画画，小生意做得挺不错。闲暇时，秦嗲就蹲在店里帮帮忙。

秦嗲为人朴实温和，读书人性格，专注于自己的喜爱，不善应酬，不好排场，与人交往不卑不亢，县里的人，只知道有个叫秦石蛟的人，手上有把神剪，剪出的东西活灵活现，十分有味道。

这次相邀相叙，已有20多年未曾谋个面。然而，老人家变化不大，还是过去的身板，不胖不瘦，耳聪目明，面色红润，看上去像个老郎中。一辈子手持剪刀，生活在民俗文化的风骨里，未被世俗污染，日子安然。回过头看，秦嗲算个大赢家，收获了“神剪”称号，也活出了自己的精气神。

老人家收藏有全国各地名家剪纸作品18000多件，妥妥的“中国剪纸第一藏家”。八十年代初，就有意筹办民间剪纸博物馆，受到了贺敬之先生的鼓励，现在的华夏剪纸博物馆的馆名，就是贺老当年赐写的墨宝。

在秦嗲的推动引领下，望城剪纸人才辈出，仅登记入册的剪纸高手就有100多位。不过，望城紧邻长沙，地域特色不明显，东西南北，古往今来，各种流派和风格的剪纸，在这里都能找得到影子。

客观讲，剪纸属于小众艺术。关注的人并不是特别多，将其列入“非遗”保护，让剪刀下留存的技艺，能够裁剪出春天的衣裳、秋天的硕果、夏天的清荷、冬天的雪花。这种民俗演绎的美，带着原始的向往，贴近蝴蝶羽翼，爬上喜鹊眉梢，也沾满了福禄寿三星的吉祥。随怎么看，都温馨入骨，让人念怀。

在学校教美术的那几年，我也尝试过剪纸，许多同事婚房上的窗花都是出自我的手。不过，从没深入钻研过，只是照抄照搬，剪一些简单对称的纹饰。有些剪纸的样稿还是源自于秦嗲的作品。

有时，我也会去秦嗲家中的剪纸店坐一坐，见识一下秦嗲的手法，后来我转行了，和秦嗲很少再见面。秦嗲于1958年湖南一师范毕业，在那个年代，算是高学历，想要混个带“长”的公差并不难。

然而，秦嗲一直活在了自己的手艺中。退休后更是如此。天天拿着一张小红纸，咔嚓咔嚓，练手法、心法。同时，打点剪纸场馆，带徒授艺。让无数的鸳鸯，扑腾着翅膀，飞向了爱情的窝巢，或是落到了绣娘的针线上，有时蝴蝶剪得太多，还挤在窗户上，相互比起了美。

民俗文化的夸张，富有生活的哲理，真正的剪纸高手，从不会被外形所束缚，相反，还能放大生活的原味。公鸡的脖子剪得长一点，老虎的虎纹裂得像“王”字，老鼠嫁女时的唢呐扬得高高的，生命中流淌的美，一半真实，一半寄予在美好的向往中。

剪纸奇人库淑兰，摔倒后昏迷40天，醒来后自称剪花娘子、剪花神。一天到晚，唱歌剪纸，其作品走出了民间剪纸的意象，犹如天外之物，独显异域情趣，谁见了都喜欢，这里面的道道谁也讲不清，至今，还是剪纸界的美谈。

美术家张汀、古元是民俗文化的高手，他们读懂了人间烟火，看到了生命翅膀中隐逸的辛酸和苦难，更懂得如何用自己的笔墨勾勒人性的斑斓。他们的剪纸内方外圆，脱离西方造型束缚，又把民俗的审美带入了作品中，让人看了就上瘾。

剪纸依民俗而来，一方山水一方性情。有的粗犷，有的工细，有的简朴，有的富贵，有的淡逸。秦老的早期剪纸作品呈现南方秀逸风格，当上湖南省剪纸协会会长后，出外交流学习的机会特别多，不知不觉中，就将各种流派的表现手法带入了剪刀中，剪出的作品不受拘谨，题材广泛，生活浓郁，别具风味。

其整理出了剪纸七法：“粗犷法、工细法、绣稿型、折叠型、打毛型、开口型、施彩型”。提出了剪刀中的4000多个辞目，写出了近1000个辞条，从民俗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其为中国民俗文化丛书创作的剪纸插图，浓浓的民俗味，结成了文化果。

其孙女秦求作为第五代传人，已承其衣钵，成为华夏剪纸博物馆馆长。小妹子朴实中带着机敏，能选择捧起一个“非遗”的饭碗，实属难得。选择非遗，一定程度上就是选择了“非遗”的生活。

和小秦聊天，我很开心，也极尽可能给其鼓劲，我也准备将自己收藏的几幅名家剪纸放入其馆中，在我看来，民俗的东西，不容亵渎，给其一个舒适的家，让其汇入到民俗剪纸的大家庭，远比搁在我的箱柜中，更加显得有价值。

在华夏剪纸博物馆，我待了大半天，心中感慨良多。民俗剪纸的门槛并不窄，从千山万水中走过来，汇聚到一块。剪刻，单色、套色、染色，勒线，不论哪种方式，都承载着生生不息的热爱。神态、气韵、素材各不相同，但件件作品落在吉祥和如意上，这不正是中华民族大融合的剪刻之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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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