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的传说中，“蚖”是一种非常凶猛且有毒的蛇类生物。人们惧怕它的毒液，甚至连它生活的森林都不敢靠近。“蚖”这个字，《说文解字》解释说是一种生活在水边的爬行动物，会发出声音。

汉末的医书《名医别录》上则说“蚖”是一种身体短，土色没有花纹的蝮蛇。这一说法获得了明代李时珍的认同，他认为“蚖”应该是与蝮蛇同类的毒蛇，蝮蛇大一些，“蚖”小一些，身长有一尺，毒性与蝮蛇相同。

湿润多雨的湖南确实是很多蝮蛇生存的天堂，它们很会伪装，白天藏在深山密林之中，往来湖南的行人偶尔被它所伤，加深了人们对于湖南多毒蛇的印象。

唐代被贬永州的柳宗元，就记录了当地的一种蝮蛇：“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

从简单的描述上看，这种毒蛇长着黑白相间的花纹，藏在永州附近的山野中，很可能就是尖吻蝮。永州多异蛇的观念给后人留下了湖南“瘴疠之气盛行，多毒虫”的刻板印象，事实真是这样吗？还是人们对湖南有什么偏见？

湖南确实是蝮蛇栖息的天堂，特别是潮湿温暖的湘南山地。

清代《湖南通志》中，多有“瘴疠之地多毒蛇”“夏秋之交，蛇虺横行”等描述，进一步佐证了湖南蛇类密集的历史生态。

但是细分之下，湘西与湘南的蛇类不同，习性也有较大差异，一些罕见的珍稀蛇类出没在特有的环境中，造就了神秘、幽远的地域传说。不恰当的误解也在加深。

湘西，禁猎之前有“归蛇”的秘术

在禁猎之前，生活在雪峰山北麓的梅山猎人都会举行一种“归蛇”的仪式，试图让森林中的毒蛇回到巢穴。在湘西广袤的原始次生丛林中，类似这种神秘的传说依然在偏远的山村流行。

人们惧怕的毒蛇，有骇人听闻的传说，种种离奇的经历，而对于长年在野外参与调查的湖湘地理记者来说，这些让人谈之色变的故事，其实都有一个相似的主角——蝮蛇。

▲湖湘地理记者曾被斜鳞蛇咬到一口

蝮蛇，是一类让人谈之色变的毒蛇。毒牙为管状结构，毒液通过毒牙注入猎物体内。其毒液是混合型毒素，包含血液毒素和少量神经毒素，能迅速破坏猎物的血液循环系统。

《山海经》记载蝮蛇为“反鼻虫”，描述其“鼻上有针，锦纹如绶”，栖息于险峻之地，毒液甚至能腐蚀草木。蝮蛇因其毒性被赋予凶险的象征意义，常与“阴毒”“报复”关联，如《字说》释“蝮”为“触之则复”。

但实际上，生活在湖南山林中的蝮蛇是一类慵懒、性格温顺的蛇类。它们很少会主动攻击人类，行动缓慢，以啮齿类动物或者两栖类动物为食物。它们吃饱一顿可能十天半个月都不会进食，而是蜷缩在角落消磨光阴。

蝮蛇擅长伏击，所以大部分都是隐藏高手，它们的身体花纹接近土色，或者枯枝落叶的颜色，这样在野外它们的天敌如蛇雕等就很难发现它们。

▲通道县南部山岭，这里气候温暖，发现了福建绿蝮蛇

会“隐身”，加上涂满毒素的毒牙，确实让人感到恐惧，这也是有关它们这么多离奇传说的一大原因。而近年来，由于栖息地的破坏，很多蝮蛇的数量在减少，它们也在艰难求生。

2024年6月的一个深夜，在湘西高望界调查一种蝾螈的途中，我与吉首大学的科学考察队在路边遇到一条幼年的蝮蛇，它盘曲着身体，躲在一片落叶之中，要仔细分辨才能认得出。

同行的队员说这条小蛇可能出生仅有1个月。它生活在高望界的一条沟涧之中，一生可能只在附近出没。一条大型蝮蛇的寿命大约有20年，在这漫长的生命旅途中，它与人类碰面的机会少之又少。

绝大部分时间它都会蜷缩在石头缝隙中熬过漫长的冬季，然后在冰雪消融后，悄悄地从巢穴中探出身子，在常绿阔叶林的阴影中捕食、狩猎，躲避天敌，直到又一个寒冷冬季的到来。

“我们本不应来打扰它们的生活。”同行的科考队员说。它们属于一个被山野赋魅的世界，那里有着它们自己的生存法则，我们应该给予敬畏。

湘南蕲蛇，一种入药的毒蛇

在湖南，打破人们对于蝮蛇偏见的是永州蕲蛇。公元805年（唐永贞元年）的冬季，柳宗元抵达了永州。

随着永贞革新以失败告终，他被贬为永州司马，开始了他人生中著名的永州十年。在这十年间，柳宗元多次深入乡野考察。

在一次下乡的途中，他偶遇了一位捕蛇者。捕蛇者向柳宗元透露，每年只需冒着生命危险捕捉两条蛇，便可免除当年的赋税。

▲湘西南湿润的峡谷是蛇类栖息之地

柳宗元所描述的这种危险蛇种，很可能就是尖吻蝮（药典中称蕲蛇）。“蕲”字原指地名，湖北省蕲春县的“蕲春四宝”之一便是蕲蛇。

我国拥有悠久的蕲蛇药用历史。蕲蛇最早见于唐代《药性论》，宋代徽宗时期，朝廷编撰的《圣济总录》中的成方“定命散”就已使用蕲蛇与乌梢蛇、蜈蚣配药，用于治疗破伤风、身体强直；元代医家王好古所著《医垒元戎》中记载的“驱风膏”使用蕲蛇与薄荷、天麻配伍治疗疥癣；明代李时珍在实地考察蕲蛇产地后，创制了治疗风湿顽痹、半身不遂的“白花蛇酒”，并记录在其著作《濒湖集简方》中。

▲湖南广袤的常绿阔叶林是蝮蛇栖息的天堂

由于其疗效确切且难以捕捉，蕲蛇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例如，《捕蛇者说》中提到每年上缴两条这种“异蛇”即可抵一年的税赋；顾景星在《黄公说字》中也记载“蕲地花蛇有黄白黑三种，黄白二花蛇可卖数十金，而黑花蛇不过数金而已”。

蕲蛇在中药中属于祛风湿药类，《素问·风论篇》中提到“风者，百病之长也”，风邪可导致多种疾病，从皮肤到脑血管、骨关节均可能受到影响。

▲湘西小溪保护区雨量充沛，藏匿着白头蝰这种珍稀蛇类

风邪具有“善行数变”的特性，能够沿着经络在全身游走。而蕲蛇似乎正是针对风邪所造成的“混乱”而使用的药物。而进入二十一世纪后，蕲蛇所含的蛇毒也找到了新的应用。

蕲蛇蛇毒能促使纤维蛋白原水解为纤维蛋白，从而增强机体的凝血功能。基于这一特性，我国科学家成功从蕲蛇蛇毒中提取出尖吻蝮蛇血凝酶，有效缓解了外科手术中的渗血问题。

目前，在我国已经实现了蕲蛇的养殖，不再需要像柳宗元笔下的捕蛇者那样冒着生命危险去捕捉。

湘中地区身材短小的短尾蝮才是狠角

湖南省地处亚热带，山地与丘陵地貌为蝮蛇提供了多样化的栖息环境。常见的蝮蛇有原矛头蝮、尖吻蝮、短尾蝮。也有调查人员在绥宁县黄桑自然保护区发现了福建绿蝮，它们的种群数量在湖南境内还是未知。

▲通道县恩科河是湖南的热窝子，蛇的种类很多

当然蝮蛇最为知名的还是莽山原矛头蝮，也是湖南特有蛇类。它被誉为中国“小青龙”，体长最高可达2米，全身黄绿色斑像特种兵的迷彩服，威武霸气。

但野外的数量极少，几乎只分布在宜章县莽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很少被外人看见。

其实相比较这些大型的蝮蛇，身材短小、其貌不扬的短尾蝮才是人们应该当心的。

从外形上看，短尾蝮是最接近《名医别录》上对“蚖”的描述：“短身土色而无文”。它最可能是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五十二病方》中记载的“蚖”，是湖南人最早关注到的蛇。

短尾蝮的背面颜色与泥土非常相似，这有助于它们在栖息环境中进行伪装，以避免天敌的捕食和人类的捕捉。短尾蝮是有统计以来在我国造成伤人事件最多的毒蛇。这与它常常出没在人类居住区有关。

在湖南，山村常可见到的毒蛇有眼镜蛇、短尾蝮、银环蛇。

其中银环蛇与眼镜蛇多出没在温暖的湘南地区，而短尾蝮集中出现在湘中、湘北地区的丘陵山地，这些地方也是湖南人口最为密集的地区，即使在长沙城市的公园、抛荒地，也常可听到有人目击到短尾蝮的事件，湘中地区山丘环绕形成的积温环境为短尾蝮提供了优渥的生活条件。

它的体长要比其他同类的蝮蛇短得多，只有50厘米，但反应速度却比那些大身段的蝮蛇快得多，外号“草上飞”，也足见它身体的灵活度。

相比较以上那些大型蝮蛇，短尾蝮这种生活在村庄周围的毒蛇才需要时刻当心。

除了蝮蛇，在湖南广袤的常绿阔叶林中还生活着众多游蛇科的蛇，如绞花林蛇、乌梢蛇、王锦蛇、灰鼠蛇、翠青蛇等。它们与蝮蛇共同组成了湖南蛇类王国的多样世界。

▲小溪国家自然保护区内的绞花林蛇

游蛇科的蛇大多无毒，行动敏捷，其中的乌梢蛇、王锦蛇被人广为熟知。而王锦蛇虽然没毒，却能以其他蛇类为食。

湖南蛇类的故事还有很多，例如神秘的白头蝰，数量稀少，种群古老，它出没在湘西小溪自然保护区的原始森林之中，人类对于它的生活史了解甚少，甚至想看到一眼都不容易。

所以，在湖南的原始森林深处，或许隐藏着更多未被人类发现的蛇类秘密。它们或色彩斑斓，或体态优雅，为湖南的自然生态增添了无尽的神秘。

这些蛇，无论是蝮蛇的凶猛，还是游蛇的灵动，都是大自然赋予湖南的宝贵财富，值得我们深入了解和保护，而不是被一些深深的误解所带偏。

责编：戴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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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湘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