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流的自我涅槃——读吴茂盛的《燃烧的河流》

  新湖南客户端   2025-03-08 16:53:52

文/冯桢炯

湖南作家吴茂盛是我的文学发小,我们是《诞生在冬天的孩子》,诗歌喂养了我们饥饿的青春。1989年夏,我们一同参加了在河南周口举行的全国青少年作家笔会。笔会结束后,我随他来到他的故乡--湖南永州。永州,这是我心心念念的永州,是柳宗元写下《永州八记》的地方。永州,那是潇湘二水合流之处,是湘江源头所在地,是独钓《江雪》的历史文化名城。到了永州,我才明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真谛,才知道吴茂盛为何激情澎湃才华横溢的原因。如今,30多年过去了,我多想再一次拥抱永州,和我的好兄弟吴茂盛喝茶论诗,把酒追月。

近日,我读到吴茂盛发表在《湖南文学》2023年12期的长诗《燃烧的河流》,不禁感慨万千。这首只有浩浩湘江浸润灵魂、绵绵湘南沃土滋养才情之诗,是一次灵魂的焚烧,是诗人置身人类边缘的呐喊,也是文学在时间之河中的自我审视。这首诗如一条既现实又神秘的河流,流经历史、个人经验与文化记忆,最终在燃烧中获得新生。它既承袭中国古典诗歌的精神,又带有现代主义的裂变感;既有诗歌史的回望,又有对未来语言疆域的探索。

一、燃烧:从历史到个体的诗意炼狱

诗歌以李白的《早发白帝城》中的二句为题记,以“轻舟已过万重山”回应千年流转的江河意象。河流不仅是自然的流动,更是时间的隐喻。在吴茂盛的诗中,河流成为诗歌的自我燃烧者,成为“会思想的河流”,它“泛着大理石的薄光”,既冷峻又带有雕刻感,像一块记忆的碑石,在火焰中反复被镌刻。

诗人在时间之河中行走,最终抵达的是“人类的边缘”。这一设定让人想到艾略特的《荒原》,或者博尔赫斯笔下的永恒迷宫。诗人走向“那片森林,在秋天,像一座坟墓”,这是文化与历史的枯败之境,也是语言与诗歌的考验之所。法厄同的烈火、赤道的炙热,使这条河流不仅仅是承载诗意的水流,更是一种极端体验的隐喻——诗人自身在烈焰中承受考验,而诗歌也在烈火中迎来它的死亡与重生。

“在落满秋风的院子,把我的诗稿和行走的翅膀投入火炉。”这一幕是一场象征性的献祭,诗人在烈焰中审视诗歌的价值,同时映射出写作本身的痛苦与宿命感。诗歌是否只能在燃烧中获得意义?而燃烧之后,又能留下什么?诗人用“失血的燃烧”描绘创作的痛感,这不仅是对个人创作生命的拷问,更是对整个文学史的提问。

二、缪斯的召唤:在废墟中歌唱

在这首诗中,“缪斯”不仅是诗歌的灵感之源,更像是一种对话者,一种与诗人交锋的隐喻性声音。缪斯不断质问诗人:“多年以前 / 你不是这样的。”她回忆诗人的青春、激情,以及曾经的光辉,而诗人却以冷峻的现实回应:“哪处天空不下雨 / 哪颗受伤的心不流泪。”

缪斯不仅是古典诗歌的象征,她也是文化史的一部分,她提醒诗人:你的血液里流淌着屈原的忧愤,你沿着柳宗元的道路前行,你像兰波流浪,又像费古斯放弃王位。她把诗人的存在嵌入更为宏大的文化背景之中,使他的悲剧不再只是个人的遭遇,而是整个文学、历史、文化的交叠。这种对话不仅具有文本的跨越性,也呈现了诗歌的自我意识——在反思中寻找诗歌的使命,在废墟上重新构建诗意的世界。

三、现代诗歌的身份焦虑与方言之音

这首诗充满了现代诗歌的身份焦虑——诗人不再是过去那种拥有绝对声音的“歌者”,而是一种在现代性裂缝中寻找表达方式的流浪者。他不像但丁那样能穿越地狱与天堂,他的声音无法翻越奥林匹斯山,而是带着“泥巴味的方言”。这不仅是一种语言风格的选择,更是一种文化立场的自觉。吴茂盛的诗歌始终植根于湖南这片土地,植根于潇湘江河的流脉,他的“泥巴味”是一种诗意的乡土性,也是一种反抗纯粹精英话语的姿态。

这种方言性的自觉使他在面对全球化语境时,依然保持着独特的地域诗歌意识。他既可以在诗歌史的脉络中游走,又可以用“湘水余波”去对抗西方诗歌的绝对话语。在这一点上,他的诗歌具有某种“在地性”,它不是世界主义的消解者,而是在世界范围内建立自己的诗歌身份。

四、诗歌的终点:燃烧,还是永生?

诗歌的最后,诗人站在湘江之源,在苍梧之野,缪斯在耳边低语:“河流之上,千帆过尽 / 洞庭有归客 / 潇湘逢故人。”这不仅是一种回归的召唤,也是诗歌在燃烧之后的新生象征。正如艾略特在《四个四重奏》中所说:“在我们的起点就是我们的终点。”吴茂盛的诗歌在燃烧中经历毁灭,也在灰烬中寻找重生。

最终,诗歌、浪花、爱与希望成为永恒燃烧的存在。燃烧并非终结,而是诗歌不断自我更新的仪式。在这首长诗中,吴茂盛不仅塑造了个人的精神史,也在更宏大的诗歌史中找到了自己的坐标。他的诗歌既承袭古典精神,又带有现代意识,在语言、意象、结构上进行了独特的创新,使《燃烧的河流》成为一首具有深远意义的诗歌文本。

它提醒我们,诗歌的价值不在于被铭刻,而在于不断燃烧。

2024年春初稿

2024年岁未定稿于纽约

(冯桢炯,著名旅美华文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纽约海外华文作家笔会会员、北美中文作家协会会员、《国际诗人》杂志主编。)

附:吴茂盛作品《燃烧的河流》

诗人简介:吴茂盛,湖南祁阳人,小说家、诗人、美术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协全委会委员、永州市作协主席、永州市文联副主席、湖南省东方诗书画院常务副院长、湖南科技学院首任驻校作家。作品曾获潇湘文学奖、丁玲诗歌奖、全国青少年新诗奖、原兰州军区《西北军事文学》首届优秀诗人奖等十多个奖项。著有诗集《诞生在冬天的孩子》(与冯桢炯合著)《无尘的歌唱》《独旅》《到达或者出发》和长篇小说《驻京办》《招生办》等十多部。

燃烧的河流

诗︱吴茂盛

两岸猿声啼不住

轻舟已过万重山

——李白《早发白帝城》

诗人——

河面上

金光万丈

蓝天下

苍茫千里

我的灵魂,宁静的居所啊

一枝火焰折断夜色

在幽暗中

泛着大理石的薄光

这是一条会思想的河流

一江春水向东流

流水,这游鱼的粮食

仿佛一粒粒饱满的时间

仿佛痛苦或者幸福

玻璃地消逝

缪斯——

诗人啊

我祈祷的竖琴

越来越瘦小

那悲伤的曲子

比夜晚更黑暗

大地的明灯

穿过时间的隧道

划过历史的水面

停熄,是毁灭

照耀,是希望

诗人——

我一直在奔跑

可是,我走到了人类的边缘

那片森林

在秋天,像一座坟墓

这泪水出没的地方

正是我的故乡

我和法厄目忍受烈火焚烧的地方

赤道!

行走在赤道

我忍受怎样的焚烧

打开尘封的记忆的叶子

梦见一只白狐

越过山冈

缪斯——

白狐?就是那朵脆弱的花瓣

无辜地

淹死在春天的洪水中

那根浮在水面的木头

等待的木头

一千年被谎言腐烂.

那只白狐

诗人——

是!开始吧,悲伤的芦笛

一切爱情

不是源于真情

就是源于谎言

在落满秋风的院子

把我的诗稿和行走的翅膀

投入火炉

失血的燃烧多么疼痛

谎言死于真情

甜蜜的谎言

美丽的谎言

如同刀锋上的舞蹈

只留下伤口和流动的阴影

缪斯啊

只留下灰烬和歌唱

我在人类的边缘边走边唱

我不像但丁

贝雅特丽齐使他成为地狱和天堂的

诗歌皇帝

他的声音

翻过了奥林匹斯山

而我带着泥巴味的方言

像南方的太阳

落入深渊的河流

无声无息

缪斯——

多年以前

你不是这样的

你曾是索尔-贝娄

把幸福的歌声

阳光般披在人们的身上

诗人——

哪处天空不下雨

哪颗受伤的心不流泪

克尔凯郭尔为何退掉了婚约

埃利蒂斯,这棵疯狂的石榴树

诗歌的枝叶刺破了天空

那匹黑马--约瑟夫·布罗茨基

看到大雁都飞回了南方

用爱换回的却是悲苦

从彼得堡到斯德哥尔摩的路上

猿的叫声

血迹斑斑

缪斯——

多年以前

你不是这样的

你流着屈原的血

沿着柳河东的道路

你像流浪的兰波

你像放弃王位的费古斯

属于你的蓝色年代

和粉红色时代

仿佛黄果树瀑布

倾泻而下

可是,你为何悲伤满面

诗人——

我不悲伤

可是安伯托-艾柯的声音

像遥远的星星

多么清冷 多么微弱..…

缪斯——

诗人啊

你不要这样

我看见黑暗中

你抒情的手指

翻过了岳麓山

那片葱郁的枫林

经过深秋的洗礼

火红得

如同你疯狂的梦想

如同霞光里的潇水余波

诗人——

是的。我在春天的陌上

边走边唱

我热爱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

把柳条和鸟语

插满了湿漉漉的山岗

在这样的坡上

《人间食粮》长出翅膀

歌声

怎能不涌出我的胸膛

缪斯——

你在坡上歌唱

墨绿的风荡气回肠

你在江河歌唱

大江东去,浊浪荡汤

诗人——

今夜

在苍梧之野

在湘江之源

缪斯啊,我什么都不想

我只想披上月亮的羽翼

趁黎明还未醒来

用露水沐浴

迎接晨光的照耀

缪斯啊

河流之上,千帆过尽

洞庭有归客

潇湘逢故人

人世间

唯有诗歌、浪花、爱与希望

在疯狂地燃烧

(原载于巜湖南文学》2023年第12期》)

责编:周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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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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