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刘诗哲

“是梦幻般的文字与诗意的描述射出的一道光芒照亮了《半岛》！”当我读完这部仅六万字的小说，掩卷之际，忍不住发出这样的感叹。《半岛》是法国20世纪“最后一位经典作家”朱利安·格拉克的一部小说，中文版由张寅德翻译，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朱利安·格拉克（1910－2007），在法国和西方享有极大声誉，为二十世纪法国文学巨擘之一，“超现实主义第二浪潮”的主要旗手。他受德国浪漫主义以及超现实主义影响，作品掺杂着怪异的内容以及富有想象力的意象。

主人公西蒙利用等待前来会合的女友伊尔姆嘉那五个小时空余时间，驱车游览了沿途与布列塔尼半岛的风景。整部小说没有任何曲折离奇、引人入胜的故事。我却负责任地说，《半岛》是一部值得深度阅读的好作品。它诠释了格拉克独特且深刻的小说艺术特点，体现了他的个人风格，是他对文学形式和表达深度探索的成果。

第一趟列车空了，西豪没有等到要接的人，“他并没有真的忧伤，只有些空虚而已，犹如一幢油漆一新、收拾干净的屋子，却没有人来居住。简单地说，事情没有发生。”当他驱车到“奔贝驿站”，进入一间幽静、仿佛与世隔绝的老建筑，“在他的心目中，她仅仅像一根轻轻压住的弹簧，是无足轻重的。”《半岛》聚焦主人公西蒙的心理活动，通过对他在等待恋人伊尔姆嘉时的思绪描绘，展现了人物内心的微妙变化和情感波动。这种深入人物内心的手法，让读者感受到人物的孤独、期待、焦虑与幻想，体现了格拉克对于“内心真实”的丰富呈现。

“孤独是一种自由的想象力。”有法国“新小说教皇”之誉的罗伯-格里耶如是说。格拉克在小说中这样描述:“西蒙越往前走，越发清楚大海之近……一种孤独感在他心里油然而生，但这种孤独感对他产生了陷阱般的引诱力。”

小说的时间感和空间感慨不是线性的，也不是具体的，而是流动且充满象征意义的。西蒙的等待过程被赋予了一种超越现实的氛围，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既漫长又短暂，空间则在心理映射下变得既封闭又无限延伸，这种处理方式增加了作品的梦幻色彩和哲学意味。一会儿，“他事先似乎把自己寄托给了一个神秘的小洞。……那列空车把他抛到了一个报废的星球上，使他来到这个苍白的、受制于虚无的、时间从而停转的世界。”一会儿，“他的心里出现一片几乎至善至美的空白。”一会儿，“他感到手腕上有一根针在疾步小跑，一秒一秒吞噬时间。他获得了分的幸福，却又感到秒的针刺。这么慢？……如此快？谁能言说？”尤其是，真实的伊尔姆嘉并没在场，又似乎无处不在，她活灵活现地穿插在整部小说之中。

《半岛》的语言极富诗意与音乐性。“从扳道屋的后面突然窜出一辆黑色的火车头，犹如斗牛场的牛栏后面窜出的一条野牛，来势凶猛而又轻盈。”“他不愿就此罢休。他远远地用双手挤压那具走空了的铁壳（列车），还想侥幸地从中抖出一颗生命来。”“是大地的夜晚唤醒了大海，使大海在月光底下突然紧紧绷住，胜过琴弦，发出了颤音。”这类富有诗意的传神描述，俯拾皆是，随处可见。格拉克运用丰富的比喻、象征和细腻的描写，使得这部小说不仅仅是一部叙事作品，更像是一首关于爱情、时间和存在的长诗。他的语言节奏感强，读来如同乐章，给人以美的享受和深思的空间。

格拉克融合了德国浪漫主义和超现实主义两种风格，《半岛》既有对个体情感细腻而神秘的探索，也有对现实与梦境界限模糊的描绘，创造了一个既现实又超脱的文学世界。“树叶从树上一片一片掉落下来，……那些落叶没有重量，也没有声音。空寂的院落里此情此景犹如空屋里花朵在凋谢一样，使人凄怆伤感。”当西蒙驾车高速行驶在公路上，霎时就从阳光里驶到阴影中。他用手灵敏地摸东西的瞬间，身边的座位空着，他“感到好像用魔棒点了一下似的，伊尔姆嘉突然跳到他身边的这个座位上来了。”

《半岛》是一幕独角戏。剧将落幕之时，当西蒙终于见到女友提着箱子走近了，传统意义的大团圆结局没有出现，高潮没有出现，相反他突然陷入一种纷乱又自我迷茫的思绪中左右为难。这不仅仅是个关于等待的故事，也探讨了记忆、时间的流逝、人与环境的关系以及存在的本质等多重主题。这种开放性让每个读者都能根据自己的经验进行解读，增加了作品的艺术魅力和深度。

《半岛》以其独特的心理描绘、时间空间处理、诗意语言、风格融合以及主题的复杂性，展现了朱利安·格拉克的小说艺术造诣。此外，我还多说一句：除开小说艺术之外，这本书还可以当做一篇关于布列塔尼半岛自然生态、风光景色的长散文或长诗来阅读。其描述之细致，语言之生动、文字之优美堪比棱罗的《瓦尔登湖》，读之如饮醇酒，余味悠长。

责编：龙子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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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