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3-13 21:53:34
文|莫鹤群
长沙城西有片稻田园,园中有楼,楼里住着个长眉老叟。叩门时总得用些耐心,门缝里先探出一支狼毫似的长寿眉,而后才见着那双褐玉般的眸子——杨炳南先生九旬又三的皮囊里,分明住着个笑呵呵的、十六岁的机灵鬼。
“聋的传人驾到!”老人把门缝撑大些,格子衫裹着圆滚滚的肚腩,倒像幅会走动的书法:横平竖直里藏着三分诙谐。屋里暗得很,偏生满室生辉。发财树擎着金钱橘当灯笼,根雕寿星咧着嘴陪衬,鱼缸里九尾锦鲤忽地聚作一团,尾鳍拍得水花四溅——这些活物都是认主的,见着青布鞋挪到缸前,竟排着队讨食似的。
茶案上堆着核桃与老花镜,最显眼的倒是那摞《长沙晚报》,边角都起了毛边。老人斟茶的手稳得惊人,食指关节向里扣着,恰似松根虬结。这手在朝鲜的雪地里握过枪栓,而今捏着兼毫,倒把两种力道揉成了墨韵。茶汤注入旧瓷杯时,蓝底白花的枕巾在短沙发上静静望着,仿佛某位故人留下的逗号。
忽地从里屋捧出个红绒盒,勋章映得满室金晖。“那年背着电台穿越火线,雪渣子掺着炒面往喉咙里灌。”老人摩挲着纪念章编号,话音突然轻了:“活下来的都是替战友活双份的。”窗外的光斜斜切过《惜寸阴》的扇面,墨迹里的枯笔像极了战壕裂痕。
转瞬又换了副顽童神色,指着鱼缸传授秘诀:“养鱼如运笔,水要活,心要静。”说话间锦鲤摆尾,在玻璃上拓出流动的篆纹。电视机里正播着上甘岭纪录片,老人却摸出本《兰亭集序》字帖,笔锋忽转:“看这‘之’字,像不像猫儿伸懒腰?”
暮色漫进来时,满墙字画都活了。行草如老兵列阵,湿墨是江南烟雨,枯笔似湘西老藤。最奇是那“春风”二字,墨色层层洇染,竟真觉着有桃瓣拂面——难怪鄢福初先生说他的字能医心疾。老人忽把笔一搁,摸出个放大镜对着晚报:“超群你看,这豆腐块文章像不像颜体?”
离园时回望,小楼窗棂透出暖黄。鱼影在宣纸窗纱上游走,恍惚见着十六岁的小兵、二三十岁的战地文书、“万岁军”三十八军首长秘书,八九十岁的书家,都在墨香里化作了窗上的皮影戏。稻花香混着松烟墨,酿成一坛经年的天帝台酒——这老顽童把岁月都生态成了养鱼的活水,浇字的春霖。
夜读《墨耕者—书法家杨炳南的传奇人生》(湖南美术出版社·2024.12),突然想到汪曾祺“闲趣”二字——鱼缸锦鲤追人如笔锋游走,蓝花枕巾作故人逗号,松烟墨混稻花香,皆是要把砚台烽烟、战壕墨韵揉成家常滋味。汪老先生若见这杨老顽童,定要拉他尝口臭豆腐,就着鱼汤说碑帖的。乙巳早春二月莫鹤群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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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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