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兴保

薄雾依稀，晨鸟呢喃。摸黑早起的村民们三五成群下到菜地，戴着手套，腰里系个大包袱，一边低声打趣唠嗑，一边低头弯腰采摘菜薹。“咔、咔、咔”，乡亲们采摘菜薹的声音清响明丽，连绵不断，宛若山涧那一泓潺潺湲湲流淌的清泉。我的家乡安乡县 ，就是在这片清泉般的鸣奏中迎来第一抹明媚的曙光。

菜薹是书面语，父老乡亲都把它叫“菜蕻儿”，或者就叫“蕻儿”。湖南省委宣传部原副部长张志初在安乡出生长大，他创作的童谣《嘎嘎的菜蕻儿》在家乡广为传唱。童谣写着：“嘟嘟骑马马，骑到外婆家。安乡把外婆叫嘎嘎，嘎嘎的菜蕻儿味道太美啦！”寥寥几句，乡音乡情便充盈在字里行间，菜蕻儿就成了乡愁的代名词。

记得小时候的菜蕻儿都是墨绿色的油菜蕻儿，每年霜冻之后长势喜人。到了寒冬腊月，家里杀了年猪，母亲切上几块盐水肉用个土钵子炖着，从菜园里掐回一篮子菜蕻儿，用清水一冲，用手抓了放进炖得滚烫泛着油亮的钵子里。一钵春意，满屋飘香。吃上一大口，清脆滑爽，唇齿生津，这就是儿时记忆深处的珍馐美馔。

儿时的记忆像出土的碑帖，残缺而漫灭，但菜蕻儿所承载的情愫却光彩熠熠。因为今天的家乡，菜蕻儿已经不再是农家灶台上的私房菜了。冷链车穿过晨雾，家乡的人们早已将这些粘着晨露的绿蔬送到了千里之外的都市。粤港澳的餐桌上，它是一抹洞庭湖的嫩绿。在北方的火锅里，它是涮烫三秒的鲜甜。或许某一天，身处异乡的游子打开白色泡沫快递箱，看见冰袋间翠绿鲜嫩的菜薹，蓦然发现，儿时玩耍过的田垄并未走远，童年的记忆连同那熟悉的菜蕻儿，又端上了餐桌。

除了儿时记忆中的油菜薹，当下安乡广泛种植的菜薹还有白菜薹、红菜薹和迟菜薹。白菜薹鹅黄鲜嫩，油菜薹墨绿香脆，迟菜薹挺拔甜爽，红菜薹艳丽软糯。四大品系，各有千秋，但都怡人可口，都是安乡人民精心浇灌出来的舌尖上的美味。唱主角的还是白菜薹与红菜薹。一位安乡的乡土诗人曾写道，如果说白菜蕻儿是春天写给安乡人民的一封素笺，那么红菜蕻儿便是春风给安乡大地抹上的一片胭脂。

菜蕻儿的吃法很多，清炒、煮汤、炒肉、下火锅，样样皆可。清炒的撒上一把蒜瓣，吃着清甜。煮汤的浇上一勺猪油，喝着爽口。特别是菜蕻儿炒腊肉，腊肉的咸香与菜蕻儿的清脆交融在一起，那是冬日里最温暖的味道。中国工程院院士、湖南省农业科学院党委书记柏连阳夸赞安乡菜薹道：“能吃上安乡的菜薹是幸福的事。”这句赞誉为安乡菜蕻儿赢得了无数口碑。

安乡菜薹的美味，源自于这片土地的独特禀赋。这里地处洞庭湖冲积平原，土壤肥沃，光照充分，水系四通八达，弱碱性沙壤土特别适宜菜薹生长。到了冬季，安乡昼夜温差大，有霜而少冻，这就成就了安乡菜蕻儿翠绿青黄、香甜软糯的独特品质。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走在老家黄山头镇沙堤村的田埂上，放眼望去全是绿茵茵的菜蕻儿。绿意从田垄漫向了天际，让人仿佛置身于碧波荡漾的瑶池。微风拂过，清香扑鼻。走了一程，村支书张学山邀我一起下地采摘蕻儿。轻轻一掐，发出脆生生的响声，渗出清亮的汁水，粘在手上，留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张学山当了十多年的支书，透过黝黑的脸庞就能看出他的敦厚与质朴，说起话来有条有理，语速很慢。他一边掐着菜蕻儿，一边给我算账。沙堤村今年有接近1000亩的菜蕻儿，平均每亩产值在5000元以上。田土是从老乡家里租来的，一亩地的租金有个大几百块钱。老乡们大清早下地采摘，一天收入平均在100元以上，老板还管一顿中饭。村民只要勤快，一个月下来，采摘蕻儿的打工收入也超过2000块钱。张学山还介绍，村上的蕻儿都是带着露水采摘的，摘下来就及时送到低温冷库分拣打包，然后通过冷链物流发往大江南北，确保了蕻儿的品质和口感。

安乡是国家重要的粮仓，或许有人会问，种菜薹不影响种水稻吗？一起在地里摘蕻儿的黄山头镇党委书记赵诗卿给出了答案：安乡种菜蕻儿是采取“稻+稻+菜”的种植模式。农民春天里种早稻，夏天收了早稻再种晚稻，晚稻秋收之后便种上了蕻儿。稻与菜轮作，田与园共生。两季稻谷一季菜，田土不荒人自在。赵诗卿年轻帅气，戴着副眼镜，说起话来噼里啪啦，滔滔不绝，文采飞扬。他满怀激情地说：“稻谷与菜薹齐飞，庄稼随季节轮回。安乡人民种蕻儿不与粮食争土地，既保障了粮食安全生产，又有效盘活了冬闲的农田。闲田不闲，让老百姓鼓起了腰包，让田土四季生金。”

记得小时候，每逢冬天里赶集，母亲就会挑着两筐菜蕻儿去街上卖。天还没有亮，我就提着马灯走在前面引路。集市上，菜蕻儿总是抢手货，镇上的人爱它新鲜，乡里人爱它实惠。卖完菜，母亲总会买颗姜糖奖赏我。儿时的菜蕻儿是一蔸乡野小菜，母亲卖点菜蕻儿也是补贴家里的零用，在粮食青黄不接的时候，青菜萝卜是充饥的主力军。可如今菜薹种植，已是富民强县的支柱产业。

“小菜薹、大产业”，这是安乡县委、县政府因势利导作出的战略部署。近些年，在县委、县政府大力倡导与扶持下，安乡菜薹种植逐步走上了良性发展的康庄大道，规模化的生产，标准化的种植，公司加农户的运作模式，乡村田野，充盈着浓郁的现代耕种文化气息。十月，安乡菜蕻儿纷纷上市，一直延续到来年春天，直到清明节前后。宁夏菜薹也是国内知名菜薹品牌，它是五月份上市，持续到十月份。宁夏菜薹刚一打烊歇脚，安乡菜蕻儿便澎湃登场。于是就有了“北宁夏、南安乡”与“热季宁夏、冷季安乡”，这一菜薹界的江湖龙头地位。在“中国酱卤之乡”、“世界长寿之乡”后，一蔸菜薹，成为安乡递给世界的又一张靓丽的名片。

一蔸菜薹，染绿了家乡的冬天和春天，也染绿了安乡县乡村振兴的锦绣画卷。 “新品种、新技术、新机械在这里得到高效集成，良田、良种、良机、良法有效结合，给安乡县蔬菜产业带来巨大变革，令我印象深刻。”中国工程院院士、湖南农业大学校长邹学校谈起安乡菜蕻儿的种植也是连连竖起大拇指。

眼下，安乡境内从事菜薹种植的合作社、企业有30多家，其中1家企业获得有机食品认证，7家企业获得粤港澳大湾区菜篮子基地认定，23家获得了绿色食品认证。产品销售涵盖全国各地，北上广深的餐桌上都飘逸着安乡菜蕻儿的清香，特别是在粤港澳大湾区热销，上市时段销售量雄踞广东市场的半壁江山。

安乡是典型的“鱼米之乡”，修竹茂林，水草丰美，鱼肥米香。近年提出了“五个一”工程：一粒米，一条鱼，一壶油，一蔸菜，一条酱卤产业链。这里的“一蔸菜”，就是全县大力发展的菜薹种植业。在这洞庭之滨，菜薹与稻米、鱼虾、油料、酱卤一起，构筑了安乡现代农业高质量发展的四梁八柱。千亩万亩菜田连成一片，青红相间的菜蕻儿在阳光下舒展，宛若一幅巧夺天工的水彩画。如今的安乡，10万亩青翠染绿水乡沃野，20万吨菜薹行销神州大地。安乡菜薹正以恢宏的气势，照亮百姓梦想的天空。

暮色降临，炊烟袅袅，一望无际的菜蕻儿上已经笼罩了一层乳白色的雾霭。眼下一株一株青翠欲滴的菜蕻儿，承载了儿时的记忆，见证了乡村的变迁。从农家田垄到都市餐桌，从母亲灶台上的小菜到富民强县的支柱产业，这一蔸蔸菜蕻儿，不仅滋养了一方水土风物，更托起了老百姓对美好幸福生活的向往。

一阵晚风徐徐吹过田畦，春意盎然的菜蕻儿顶着鹅黄色的花蕾摇曳生姿，似乎在诉说着这片土地上的故事。故事里有孩提时代的记忆，有父老乡亲的辛劳和汗水，更有家乡繁荣昌盛的希冀。

作者：熊兴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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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