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武长

但凡上了年纪的人，对葛都不陌生。葛是一种多年生豆科植物，它原产于我国，分布很广；藤本蔓生，块根硕大；用处很多，食药俱佳；生命旺盛，适应性强。它是大自然馈赠给我们的珍宝。苦日子，它是雪中炭，充饥保命；好日子，它是锦上花，解馋去晕。因此，挖葛就成了乡村生活中常见的一项农事活动。

家乡地处武陵山区腹地，野葛资源丰富。我从知事起就与葛打上了交道，跟着爹娘识别葛、采挖葛、加工葛、食用葛，葛也就成了儿时的好朋友，生命中的大贵人。

我时常想起葛在我心底留下深刻印象的情景。那是一个夏末初秋的早晨，我跟着爹到家门口的堰塘里背水，看到塘边的小山坡上有一种植物藤缠着藤，叶压着叶，密密匝匝，层层叠叠，把地面覆盖得严严实实。旁边的一片灌木丛中，也是这种植物藤攀着树，枝挂着藤，把灌木缠绕得密不透风，藤的枝头上开满了一穗穗淡紫色的花，就像一只只停落在枝头上展翅待飞的小蝴蝶，煞是好看。

我问爹：“那些是什么藤？”爹告诉我：“它们叫葛藤，全身是宝。葛根捣碎能出葛粉，可当饭吃；葛藤可做绳索，捆柴晒衣，还可当柴烧；皮可打草鞋；叶是喂牲口的好饲料，也是肥田的好绿肥；葛花可解酒，和其它部位一样可做药。”“葛有这么多用处呀？”我说。“是的，葛还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我爹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土匪猖獗，谋财善命，杀死了你的帕铺（爷爷），气死了你的阿巴（奶奶)，我和你娘为躲土匪将你大姐寄养在嘎婆（外婆）家，只带着你哥在深山老林住岩洞，没有东西吃，靠挖葛和扯野菜充饥。后来，毛主席派来人民解放军剿灭了土匪，我们老百姓才翻身做了主人。”爹看我听得似懂非懂，但很认真，接着又给我讲了一个葛帮助乡亲们度荒的故事。爹说：“你出生前，全国大范围出现了三年严重的自然灾害，好多地方民众有的因饥饿死，好就好在我们这里山广人稀，葛、蕨、野菜等物产较多，帮我们渡过了难关，是葛立下了头功，救活了我们山寨，救活了我们一家。”听到这些，我对葛产生了好感。

不承想，几年后我也经历了一次挖葛根度荒。一九七二年，湘西遭受了百年不遇的干旱，老家作为一个无水库河流全靠天水的干巴地方更为严重，大部分稻田打不上田水，栽不上秧，栽上秧的稻田脱水龟裂，旱粮也大幅度减产，粮食收成不及正常年景的三成，国家虽发放了一些统销粮救济，但口多食寡，很难支撑到来年春粮收成之时。其时，我和五姐都在离家二十多里路的公社中学寄宿读初中，家里十分有限的大米要给学校交伙食，所剩粮食不够吃。生产队为了让社员们渡过难关，一冬三个月多数时间放假让大家上山挖葛。我放寒假后也扛着锄头跟着我爹加入了挖葛的队伍。俺娘将挖回来的葛根加工成淀粉，加些萝卜或野菜煮成糊，用来果腹。从此，我对葛产生了更深厚的感情，喜欢上葛的味道。在老家时，我每年冬天都会去挖几次葛，感受一下挖葛的艰辛与快乐。

立冬到开春，葛根基本上停止了生长，正是挖葛的黄金季节。我第一次跟着爹去挖葛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那是一个大晴天的早晨，地上全是白头霜，在家吃过早饭，我们背上挖锄、铁铲和柴刀，径直向离家三四里路的且克坡上走去。那里背风向阳，土层深厚，适宜于葛的生长，且葛的品质好。爹选择了一蔸藤蔓光滑，叶型较大，葛鼻较粗的作为采挖对象、先清理场地、砍去葛藤周围的灌木，葛藤、荆棘、再顺着葛的主根一点点地挖土淘泥。这蔸葛有一根主根，三四根侧根，顺坡扎入泥土较深。爹告诉我，挖葛要取舍有度，只挖主根，不动侧根，让其继续生长，来年再挖。这朴实的保护资源，永续利用的思想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挖葛是十分费力的。常言道“挖葛挖葛，裤子挖脱”，特别是在板结的黄土上挖葛更恼火，土地似铁板一块，十分坚硬，不下大力很难挖进，黄土中还夹杂着碎石，用力过猛，挖到岩头手都会震伤。我爹挖了一阵已经汗流满面，我就换手去挖，爹就整理葛藤，收捡葛叶，我挖了一会儿，就已经汗流浃背了，手也挖起了血泡。爹叫我歇歇，他继续挖，挖到太阳偏西，一根脚肚粗，五六尺长的葛根露出了细尾，静静地睡在挖掘的壕沟里。我爹将其抱出沟外，用枯黄的葛叶轻轻地擦掉外表的泥土，葛就挖成了。爹将挖出来的泥土用铁铲进行回填，以利保护环境，让留下来的葛根来年萌发生长。这时爹看我又渴又饿，便用柴刀把葛根尾部的一枝手杆粗的分桠切下，给我一节粗的，他留了一节细的，叫我逮节葛吃。我也顾不上脏不脏，剥开皮塞进嘴里，直接咀嚼，吸汁咽粉，顿感满口清凉，咽喉甜润，神清气爽，真是叫绝。

爹在挖葛的过程中使我懂得，挖葛要学会展暗劲，看准了的地方下锄该重就重，没有把握的地方下锄说轻就轻。该挖就挖，该刨就刨，用锄一定要小心，尽量保持葛根不受损伤，以防葛汁流失，容易腐烂，影响葛粉品质。这也让我在挖葛的过程中学会了耐心和细心，也更加珍惜来自大自然的馈赠。

挖葛时一般也会采剥葛藤虫（学名紫茎甲）。顺着葛藤查看葛藤上有的部位会突起似舯瘤，这里面大多会藏有葛藤虫，用柴刀砍下剖开，里面会躺着几条甚至十几条黄白色粗胖的肉奶奶的幼虫。用藤叶包好带回家，可做成一道十分难得的菜肴。葛藤虫可煎可炒可炸，炸得最香。将洗净的葛藤虫沥干水，倒入烧热的放有山茶油的锅中，小火慢炸，炸到表面焦黄时，捞起，撒上盐、大蒜米，酥脆、甜糯，是下酒的好菜。

葛根背回家后，少量的清洗切断划成条蒸熟吃，多数用于加工葛粉。我家做葛粉主要由俺娘负责，先清洗再剥皮，切成小段，放入石臼里象打糍粑一样用木槌烂。过滤葛粉是很麻烦的，俺娘会叫上姐姐帮忙，先在大木桶上支起三脚架，中间挂上摇架，把过滤布系在摇架上，然后将葛根渣液倒入过滤布中，一人往里面倒水，一人有节奏地摇架，黄白色的葛根汁就进入木桶里，反复倒水，摇晃，冲洗，直到将粉滤净。葛渣是很好的猪饲料，拌上谷糠就成了猪的美食。过滤后的葛根汁微黄色，要静置一天让葛粉沉淀，其间要多次换水，待葛粉漂白，水澄清后就可晒粉了。用锅铲把葛粉撬起来装在瓷盆里，再把葛粉捏细均匀地摊晒在簸箕中，待颗粒状的葛粉一捏就碎成粉时，便可装瓶或装袋收储。

葛粉的吃法很多，可做汤、煮粥、做羹、做粉、做饼，可单用也可同其他食材搭配使用。最简单的吃法是冲泡成葛粉羹。将干葛粉倒入碗中用适量冷开水浸润稀释，用勺子将葛粉颗粒压碎使其完全化开，再将开水慢慢地倒进碗里，顺着一个方向不停地搅拌，葛粉由白色液体全部变为黏稠的灰色流羹就可食用了，若加入些蜂蜜调味，就更让人垂涎了。

我在家里吃得最多的是葛粑粑。俺娘将湿葛粉或干葛粉用水化开成湿葛粉，加适量的水和盐调成稀粥状，倒入锅中慢烫，把葛粉烫熟变成半透明且黏稠的葛粉块，吃进嘴里外焦里嫩、劲道爽滑、清香可口，是难得的美食。有时家中来客，俺娘也会用葛粑粑炒腊肉，做成一道美味佳肴。先将煮熟的腊肉切成片，入锅翻炒出油，再放适量的花椒、大蒜籽、辣椒，然后将切成细块的葛粑粑放入锅中一起翻炒半分钟左右出锅。这样做出来的葛粑炒腊肉，肥而不腻、软糯辣香。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家乡人民实现了粮食自给，再也没有人挖葛充饥了，葛也曾经一度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近年来，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保健意识的不断增强，葛也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器重。如今葛已广泛用于食品，医药，纺织和环境保护等多个领域。在食品行业，葛粉以其独特的营养价值和口感而备受青睐。在医药行业，葛根葛花等中药材用于治疗多种疾病。在纺织行业，葛布依其柔软舒适，清爽透气，再次被世人看好。在环保行业，葛以其旺盛的生命力，用于绿化环境，保持水土。此外葛还被用于制作工艺品和装饰品，为人们的生活增添几分艺术气息。

现在我退休了，到了冬季偶尔也会邀上几位好友，驱车前往郊外上山挖挖葛，剥剥葛藤虫，感受亲近自然的那种乐趣，体会儿时生活的那种艰辛，享受大自然赋予的那种美味，唤醒时时挂念的那种乡愁。

随着乡村振兴的不断深入，我家乡有的村寨已把葛作为产业来开发，成立合作社，引进新品种，实行规模化种植，机械化加工，市场化营销，取得了良好的经济效益。我相信。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葛的功能将会得到更深入的研究和开发，为人类作出更大的贡献。

作者：彭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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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