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含情·第12期|田凯频:过生日

田凯频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3-24 16:53:37

笔耕不辍书心意,墨染华章绘真情。

镌细的文字,有着强大的感染力。一篇文章、一首诗、一句话甚至一颗字,都有可能引发我们共情,成为美的享受。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文字记载着人类久远的历史记忆,是我们的良师益友和精神家园。

胸中有大爱,笔下含深情。豪情万丈、哀婉绵长,都是我们最真诚的情感表达。

愿你我,拿起手中的笔,写下心中的情,在喧嚣的尘世寻求片刻的安宁。


文/田凯频

今天是我六十二岁的生日。

早几天我在长沙,准备返回时,儿子说,过两天是您生日了,过完再回吧。意思该是,他想为我庆祝一下,可能还准备一个什么礼物。

我说,不过。又老了一岁,没什么可庆祝的,以后都不过。他尊重我,没再坚持。他这些方面算是有心,我两口子生日,不仅都记得,而且尽量赶回来一起吃顿饭,投我们所好送一件礼物。我现在用的华为P50Pro手机和尼康D850相机,都是前几年生日这天送的,说是方便我摄影。虽不是顶尖的器材,足够我使用,我非常满足,也非常珍视、爱惜。

我已经想好,生日这天回乡下老家,和父亲继母在一起。

离开长沙前,我先寻到波隆立交桥附近的鑫福鑫中老年人服饰用品商店,给父亲继母各买了双保暖防滑棉鞋。两老年岁大了,腿脚无力,天冷越加不灵便,生怕他们在湿滑地面或上下台阶滑倒。给父亲买了一顶北方风味的貂皮帽,不是真皮,仿得很像。他常戴的那顶大棉帽虽很热和,但太重,年岁越老,颈脖越小。看着他头上的帽子,总担心他的脖子。另买了一顶保暖护头绒帽,夜里睡觉戴的。父亲夜里睡觉头最怕冷,已经若干年了。

儿时过生日,是阿婆给我过的,母亲早逝,她承担了母亲的责任。阿婆是老班人,时兴以古历记日子。我们姐弟的生日她记得极准确,从不错误。那时候我们喜欢过生日,因为这一天我们都能吃到久违的腊肉。

到我生日那天,阿婆早晨就告诉我们,今天牛崽“长尾巴”,你们都早回来吃夜饭。这一说,我们整天都在兴奋里。“牛崽”是我的乳名,也有“贱人好养”的含义,寄寓希望小孩子早点长大。阿婆告诉我们,老人家叫过生日,伢子家不兴叫过生日,只能叫“长尾巴”。还告诉我们,“长尾巴”这天,不能剃头。

阿婆早早从谷堆里翻出那块腊肉,这是她年初计划好的,给我们姐弟四人各预留一块,我们都知道而且常惦记。我生日是农历冬月廿四,排在最后,翻过月进入腊月就准备过年,这块腊肉自然是当年的最后一块老腊肉。阿婆用烧红的火钳灼皮,温水浸泡,菜刀刮好,用茶枯洗净,然后切成片,炒出油后放上粗辣椒粉焖烧,最后放进新长出的嫩大蒜苗,那个香啊,啧啧啧,从寨子外都能闻到!

没有蛋糕,没有蜡烛,更没有鲜花,没有其他的感受,一钵腊肉足够让我们姐弟四个都快乐。父亲和阿婆看着我们吃腊肉的样子,自然也是高兴的,因为我们“长尾巴”意味着我们都在慢慢大长。最后的一小片腊肉,一点一点地撕,一丝一丝地吃,或者整片衔在嘴里,舍不得马上嚼碎下咽,轻轻地嚼许久,最后的肉渣和着口水咽下,仍然满口余香。

这样的“长尾巴”,一直持续到我们长大,直至阿婆老去离开。

长大后,知道了一些道理,便不再过生日,也不许家人为我过生日。

我不过生日,根源于中国的传统文化。《周礼》有云:“母在不庆生,父在不留须。”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生活礼仪规范。元·白珽:“近刘极斋宏济,蜀人,遇诞日,必斋沐焚香端坐,曰:‘父忧母难之日也。’”(《湛渊静语》卷三)。佛经里说:“亲生之子,怀之十月,身为重病,临生之日,母危父怖。”古时候,医疗保健水平低,孩子出生,母亲分娩时非常困难、痛苦,甚至危险,父亲也经历着担心和忧虑,把生日这天称作“母苦日”,又称作“母难日”。

再就是,每到生日这天,必定会想起母亲,接着又想起阿婆,想起他们一生苦命和经受过的病痛与苦难,难免会很忧伤,没有一点庆贺的心情。正如伊川先生所说:“人无父母,生日当倍悲痛,安忍置酒张乐以为乐?”

还有,生日是人生的里程碑,过一天老一天,过这天老一岁。活了大半辈子,没做成几件像样的事,没有什么学问,没有什么建树,真是虚度了光阴,荒废了年岁。在严冬寒冷中回味过去,思考人生,感觉岁月越加无情,人生越加清苦,叹息而伤感,悔恨而悲切,心里多少有些失意和无望。

不同的人生阶段对生日的感觉不一样。小时候盼望快点长大,时间似乎很慢,盼望放寒暑假,盼望过年。中年过后却希望慢点变老,最好永远年轻,日子却飞快,不紧觉又老一岁。

不同学识不同修养的人对生命的认识,对人生的思考不同,对生日的理解又不一样。

时下很多青年男女,过生日热衷庆祝,蛋糕、蜡烛、礼物,在生日Party上,烛光摇曳,音乐妙曼,在杯光觥筹轻歌曼舞中狂欢,享受着青春的浪漫和生活的精彩。

今年夏天最热的时候,我陪随刘鸿洲先生到沅水考察写生。他年逾八旬,仍然勤奋。每日早出晚归,爬山过溪,箪食瓢饮。户外写生,顶着高温酷暑,在烈日暴晒下画画,时常汗流浃背,却不觉辛苦。我们聊到生日和过生日,他说从来没过过生日,每到生日这天,他闭门独处,吃斋一天,不欢不笑,默默地纪念母亲。他的淡泊与宁静,折射出活得通透、明白,清楚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内心很厚实,很丰富,也很强大,着实是个高人,让我震惊、佩服。

清早起床,到农贸市场买了五斤黑毛猪五花肉,回来收拾好,做红烧肉。用我的方法,炒了糖卤,加桂皮、八角、茴香和干红辣椒,砂锅文火慢煨。父亲和继母一直说我做的红烧肉香辣、松软、酥烂、入味,入口即化。

临行前给父亲打电话,说我晚饭回家吃。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里明显洋溢着高兴,每次都这样。

刚出门,新华兄发来微信:“兄弟生日快乐!”一股暖流从心头泛起,眼里接着潮湿起来。他是我好朋友,肝胆相照的那种,好久没有见面,在病痛中仍然记得我的生日。

在瓦场的路口,碰巧遇上二姐和姐夫,听说我回家,顺便随我一起看父母。

回到家,继母立马加炭,把火烧得很旺。试了鞋帽,都很合适。

试过帽子后,我提议给父亲理个发,平时一有点长他就不习惯。父亲说:“按往常该是要理了。有点冷,下次吧。”顿了一下,又说:“还是理吧,冷也只是一阵过。”走进房里取出理发的行头。

理过发,二姐帮着继母做好了晚饭,一钵大蒜炒腊肉,一盆黄豆粉白菜煮的合渣,一大盘炝炒茼蒿,大蒜、黄豆、茼蒿、辣椒都是自家产的,热了一钵我带来的红烧肉。父亲给自己和姐夫酌好了两杯酒,准备吃饭。我自己也去酌了一杯酒,摆上桌。父亲见了笑着说,你平时不喝酒,我没摊你数。我笑着说:“天太冷,陪您喝点,加件衣。”“加件衣”是大冷天喝酒暖身的习惯说法。

酒过三巡,我说:“爷(本地发音读ya),今天是我生日,满六十二岁啦。”父亲愣一下,然后“哦!”将信将疑,掐几下指头:“不对,还有几天吧。”“我说的是阳历,用阳历更科学。”我端起酒杯:“爷,我敬您一杯酒,感谢您生我、养我!”父亲笑着端起杯,我仰脖喝了,父亲也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眼你都六十多了,我挨边九十了。太快了啊!”接下来的话题,转到了过去,现在,将来,没完没了,一直到深夜。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不能入睡,脑子里全是母亲、阿婆。我想,如果母亲当年不生我,或许不会病得那么重,走得那样早。如果阿婆不是养育我们,一定不会经历那么多的辛劳和困苦。唉——我的母亲,我的阿婆,这辈子报答你们的机会都没有了!

2024年12月20日夜 于马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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