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副刊·潮头丨在春天重建秩序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3-25 07:07:48

文|周月桂

春花的出场是排好了顺序的。

寒林中,高大的檫木最先浮起明黄,然后是细小的山苍子,花朵精致,带着樟科植物特有的辛辣气息,激活了山林的寒气。草还黄着,春天要来了,但又不那么明确,在接近幸福的过程中,人会倍感幸福。

晴朗的日子无比珍贵,风忽然就变软了。湘江边,山茶开得意兴阑珊,梅花正好,浓郁的红,粉质的香,春意有点不言自明了。植物园里,二乔玉兰点满粉色火炬,寒绯樱红色的花朵里,有无数个春天的记忆。

梅花接近尾声的时候,紫叶李承接了花事。浅淡的粉色,是早春的浪漫。一夜大雨过后,花落了大半,隔几天,春光大好,紫色叶子长了出来。此时樱花的盛季才缓缓开启,桃花将欲燃,油菜花热烈,世界嗡嗡作响。草地上,荠菜已结籽,繁缕、婆婆纳、黄鹌菜、紫花地丁……春天的热情从地里喷涌而出。

惊蛰湿冷有雨,春天的第一道雷声,惊醒了一只饥肠辘辘的蟾蜍。蛙声渐起。天气暖和的时候,大嗓门的喜鹊过于聒噪,碎嘴的白头鹎小声“蛐蛐”,胖胖的鹊鸲,拥有清脆明亮的嗓音……春天吵吵嚷嚷、闹哄哄的。

天空热烈起来。3月,桃花岭上,猛禽过境的季节又到了。一个自然观察的小团队又一次上山,见证枯枝一点点长出绿意,在去年开过的枝头,花朵再次绽放,在去年飞过的天空,普通鵟、凤头鹰、雀鹰、游隼、红隼……再次经过。

在无数个春天的影子里,长出这个全新的春天。

3月23日,长沙县福临镇,游客在千亩油菜花海中徜徉。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傅聪 王茜  摄影报道

【物候】

春来樟叶落街头

文|刘诚龙

到山头去,山上诸树争长,绿意苍茫,枞、杉、枫、楸,一个劲地冲天长,欲与天公试比高,樟树列队其中,也嗖嗖箭一般,抬头望,射天狼。宋朝诗人咏樟树,咏的正是其高大,直耸云天:“高台夫如何?山后此为最。手摩白云顶,足躡飞鸟背。我从樟树来,上上八十里。向来所历峰,下视皆积块。”樟树上俯视,百木都是小积木了。

长居邵阳市区二三十年了,满大街都是香樟树。东风路、红旗路等老街,樟树不多,宝庆路与双坡南路,两边樟树列队站街,老街街道不宽,樟树难以舒枝展叶,新街四车道八车道的,正合樟树繁枝茂叶。樟树以行道树的姿势站在邵阳许多街道上,神采飞扬,树苍苍叶莽莽,绿荫着行人道上。

街上香樟树,也长高,到三四层楼,更多在长宽。邵石路上有棵老樟树,想必有七八十岁了吧。它长在一个小崁上,粗如磐石,裸露地表之根,如大腿般大的铁爪,扎进土层深底去。其主干斜着,连枝带叶,从街这头横过那头,一棵树是一座斜塔,春风秋风习习吹,固然翩鸿照影;夏风冬风猎猎吹,也岿然屹立,荫蔽行人。

樟树直长,那是为自己长吧,要跟人比,长成栋梁材;樟树横长,那是为他人长,栋梁是做不成了,只能做屋瓦了。樟树枝宽,樟树叶密,行人道上的樟树,是行人的屋瓦,遮不了什么风雨,却给我们挡日火。

麻雀们是把樟树当家的。华灯初上,街上散步,一棵樟树上,想必有二三十只麻雀吧,叽叽喳喳,三里短街,十里长街,黄昏噪香樟,二三十年来,都是我的一段小夜曲,一段夜来香。

不随桃李争春色,独守清阴待岁寒。寒冬腊月,梧桐、杨树、柳树、槐树、榉树、朴树、柿树、枣树、椿树、玉兰、乌桕、苦楝,百十种树不想绿荫人间了,樟树依然一排排列阵于天寒地冻中。白雪纷飞,寒风萧瑟,谁来给江南盈盈绿意?香远行人惊落帽,影高隐士让弹冠。不随桃李争春色,独守清阴待岁寒。樟树列队寒冬为阵,给人间守卫绿色。

樟树其实也是落叶的,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冬日里沉寂的花花草草,树树木木,开始绽放新芽,樟树开始落叶了。百树枯萎,它在丛中笑;百花盛开,它放松紧绷的神经,为自己松一口气了。春来,樟树依然绿,只是很多经寒的叶片也想歇一歇了,春来樟叶有些黄,黄得有些红。风吹过,片片落,满街头。春天走在大街上,踏着香樟树片片落叶,竟生发淡淡的伤感,伤感之后是敬意,千树万木都在活,樟树活着,好像更多了一种厚重的意义,树生的意义,人生的意义。宋代诗人舒岳祥最先看到了香樟树之树生意义:樛枝平地虬龙走,高干半空风雨寒。春来片片流红叶,谁与题诗放下滩?

炎陵县的古樟树林。张咪 孟姣燕 摄影报道

【农事】

春分麦起身

文|简媛

在我的家乡,方言里的“春分”发音特别,常被听成“冲锋”。这发音倒也形象,春分一来,恰似吹响了农事的号角。村子瞬间热闹起来,男女老少都忙活起来。农谚说得好:“春分有雨家家忙,先种瓜豆后插秧。”春分正是播种的黄金时期。农民们把南瓜、辣椒种子播进土里,满心盼着它们生根发芽。毕竟“春来不下种,秋来哪有收入”,春天播下的种子,就是一年收成的盼头。

早稻下种,是个考验耐性和技术的活儿。谷种得先在水里浸上一周,接着用60摄氏度的水破封、催芽、滤水,再拿棉絮或者稻草保温沤上四天左右。这时候,就得平整秧田了,等种子发芽,秧田也整好了,农民们就把泥浆当作棉被,轻轻盖在种子上,盼着谷种冒出嫩绿的青苗。哪怕田水还透着寒意,可农民们心里头暖烘烘的,他们知道,“春分”已经唤醒了沉睡的大地。

有经验的老农,催芽的谷种受热均匀,颗颗冒出白胖胖的新芽,一看就知道今年收成差不了;没经验的一着急,操作不当,种子会烫熟发黄,沤种时闻到酒味,便知这批种子已经死了,只能无奈地拿去喂鸡喂鸭,然后火急火燎地四处找新种子,否则这年的早稻就没有收成了。

听母亲说,她年轻的时候,不管天气多么寒冷,不管下多大的雨,都得赶紧把催芽后的谷种撒到田里,否则种子会发黄,会枯死;生病的、坐月子的,也咬着牙下田,只为了一家人不饿肚子。

春分的农事与民俗,在湖南这片土地上,因地域不同而各具风情。它们成为连接人与自然、传承千年农耕文明的纽带。

湘北的洞庭湖平原,河网密布,水域广阔。春分时节,渔民们便开始忙碌起来,他们熟练地整理着渔网,驾驶着渔船驶向湖中。此时的湖水,在春风的吹拂下泛起层层涟漪,鱼儿也开始活跃起来,渔民们撒下渔网。岸边,大片的油菜田在春风中摇曳生姿,绽放出金黄灿烂的花朵。

湘南地区多山地丘陵,春分时节,漫山遍野都是忙碌的身影。这里的农民忙着在梯田里育秧。他们挑着担子,将经过处理的谷种运到梯田边,然后弯下腰,细致地将谷种撒在平整好的秧田里。由于地形的原因,湘南的梯田错落有致,像是大地上的梯子。

湘东地区,茶产业较为发达。春分一到,茶园里便热闹非凡。湘东还有春分祭茶神的传统,茶农们会在茶园中举行简单而庄重的祭祀仪式,他们摆上祭品,点燃香烛,祈求茶神保佑茶叶丰收、品质优良。

在我的家乡湘中,春分前后,除了开始采鼠曲草做鼠曲粑粑,还有放风筝的习俗。孩子们拿着自制的风筝,到田野上放飞。风筝有蝴蝶、燕子、老鹰各种形状,随着春风越飞越高,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在田野上空回荡。放风筝不只是一种游戏,更寓意着把烦恼忧愁都放飞,迎接希望。

在湘中,老人们常念叨:“春分至,农事始咯。”湘中的农民深知,春分麦起身,一刻值千金。每一把种子撒出去,都向大地许下对丰收的祈愿。

春分一过,便是清明了,田间还留着人们春种的脚印,土垄里的新苗正怯生生地探着头。此刻,人们带着田间的泥星儿,去往墓园。在那儿,他们静静伫立,把播下种子、开始春种的事儿,讲给地下的故人祖辈听。像是唠家常,又像是寻求一份久远的回应,语调平和,眉眼间满是怀念。

点上香,青烟一缕缕散开,把现世的生活和往昔的岁月牵在了一起。这不仅是对先人的缅怀,更饱含着质朴的愿望——求祖辈庇佑,盼这一年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

生活就是这样,在新旧交替间,人们一边记挂着过去,一边向往着明天。传承就藏在这一次次春种、一场场祭祀里,自然而然,不着痕迹,却又坚韧无比,让日子有了温度,让岁月有了故事。

衡山县萱洲镇,村民在播种育秧。曹正平 夏建军 摄影报道(湖南图片库)

【农人】

茶山春风

文|徐虹雨

三月的春风,绘绿常德满山坡的茶园。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带着一卷《茶经》,邀约三两好友,备着茶席与杯盏,沿着一路茶香,来到掩于山林的千年茶乡——湖南常德茶庵铺的松阳坪村。

茶庵铺,光听这名字,就知道这片土地与茶的缘分不浅。当地年轻茶农饶智楠告诉我,家乡得名“茶庵铺”,就因古时此地就有“九里茶庄”“百尼茶庵”“多处茶铺”,茶庵铺镇也是茶马古道的必经之地,茶庵铺镇“百尼茶庵”的来源,和茶马古道息息相关,茶庵就是专门为过路的茶商设立的歇脚庵堂。

当地种茶,已有千年。饶智楠出生于茶农世家,从小沐浴着茶香,看着家人采茶、炒茶的他,也如生养他的这方土地一样,与茶结着扯不断的缘分。

千年前,先祖们来到此处,种下嘉木。武陵山与雪峰山脉交会于此,亚热带季风润泽,嘉木逐渐在山岗蔓延开去,蔓延成如今茶庵铺镇近8万亩茶山的浩瀚无垠。

茶庵铺镇,日鲜叶加工量10万吨,是湖南省茶叶日加工量最大的乡镇之一,全镇一半以上的农民从事与茶叶有关的工作,不少茶农与饶智楠一样出自茶农世家。在当地,茶农延续家族的使命,茶山承接着嘉木的生命,是习以为常的事。

饶智楠带我们去看他家的茶山。他指着一片高低起伏、延绵远方的茶山说:“这里就是。”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见一垄垄茶树随山势延绵远方,长长短短,高高低低,如音符跳跃,似诗行排列。

种了千年的古茶园,依然每到春风吹便苏醒。茶树上一年年冒出一排排嫩芽尖,叶芽片片向上,如一双双伸向空中的小手,与春风相握,重复着千年的姿态。饶智楠望着被春风染绿的茶山。想必,他的祖辈、祖辈的祖辈们,也曾是站在同样的地方,指点着家园里的茶山,如指点他的一抹绿意江山。

我沿着茶园中的弯弯山路,往上攀登,春日的暖阳为我引路。脚下的这条路,曾经是坑洼的泥路、铺着碎石的山路,如今是硬化平整的山路,有的地方还砌上了规整的阶梯,减轻了种茶人、采茶人行路的艰辛。游步道贯穿了整个茶园,游人可用脚步丈量茶山,一路吸纳茶山的清新,还可以骑双人自行车一路观光,从一座茶山绕到另一座茶山,来一场畅快的清肺运动。

临武县南强镇溪江村,市民在桃园认购果树。陈卫平 摄(湖南图片库)

山上留有几间小屋,供种茶采茶人歇脚,也供游人观景。不知不觉,我来到山尖,几垄茶树也延绵到了山尖。

我铺上茶席,拿出杯盏,泡一壶热茶。通透的空气,拉长了我的视线。我望见村子里的一个喷泉雕塑,那是一个硕大的陶制茶壶雕塑,以倾斜待客的姿态,壶口水长流,为来客敬茶。这陶制的茶壶,一日日,一年年,茶水长流,表达着对来客的美好祝福。

眼前,这个千年的茶叶小镇,就如同一片茶叶,浸泡在这如水的春风里,为我沏上了一壶好茶。

品一口,回味绵长。

责编:蔡矜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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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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