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甄钰源

一场春雨后，八大公山的每一棵草、每一片苔藓都从沉睡中苏醒。各种野菜也悄悄地从地里钻出来、从树上长出来，在山风的吹拂下，肆意地长大。

阳春三月，正是去八大公山挖野菜，吃野菜的绝佳时节。

周六的清晨，我们带着锄头、竹篮从桑植县城出发，沿盘山公路蜿蜒北上，直抵澧水源头的八大公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八大公山原始森林宛如一片时光琥珀，保存着地球三亿年的生态记忆。当脚步触及春日山径，林间缭绕的薄雾仿佛为我们推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我们在这一刻穿越时空，置身于时光折叠中的史前秘境。

八大公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由斗篷山、天平山和杉木界三大林区组成，是大自然精心打造的天然博物馆和世界罕见的物种基因库。更重要的是，这么大的景区，居然是免门票的。

我们上午的目的地是天平山。天平山海拔约1400米，空气纯净，溪水甘甜，野菜种类繁多。我们打算挖到一定数量的野菜后就寻一处山间客栈，做一桌可口的春日野宴。

无论是采药还是挖野菜，我们始终遵循土家族老一辈传承下来的习惯。要采七留三。这不仅是对大自然的敬畏，更是一个民族与山林共生的古老契约。土家族饮食习俗中对6这个数字是很忌讳的，餐桌上的菜可以多也可以少，但绝对不能只摆六道菜。我曾好奇地问过奶奶其中的缘由，她说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因为6在土家族的方言里代表着福禄，是不能被吃掉的，吃了，就表示所有的福气都没有了。所以，今天中午的春日宴，无论如何都要超过六道菜。

三月的天平山，掠过瞭望塔的风还带着微微的寒意。丛林里、山坡上，野樱自由且恣意地盛开着。像轻盈的白色浪花在山脊间跳跃，又仿佛是跌碎在石缝里闪闪发光的星星，将整个八大公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装点得美丽而炫目。

我们舍弃那勾魂的樱花，弯腰低头，在溪水边、草丛里寻找那些鲜嫩的艾蒿、折耳根等野菜。阳光从树林的缝隙里钻进来，晨雾、溪水、我的白外套都散发着耀眼的光。我仿佛从这里回到了童年，和奶奶做的蒿子粑粑重逢。

手中麻利地挖着荠菜，想着奶奶教我识别艾草和艾蒿“天青地白”的口诀。嘴角悄悄上扬。不知不觉竟挖了一篮子荠菜。用荠菜馅做的饺子，色泽碧绿，看着就满心欢喜。一口咬下去，鲜甜的汁水瞬间在口腔爆发，仿佛一口咬住了整个春天。不一会儿，水芹菜、折耳根，野山葱也纷纷被我收入篮中。在溪水中清洗干净后往篮子里一放，那脆生生的俏模样，让人馋意顿生。

倘若哪天运气好，挖到大量的野山葱，土家族人会将其晾晒、腌制成风味独特的老坛酸菜。夏日里，一碗酸辣鲜香的野山葱汤，会瞬间激活你体内某个细胞，勾起你的食欲。让人仿佛又重新回到了挖野菜的那个春天。

春日宴的主食就用艾蒿和着糯米粉蒸一锅粑粑，做芝麻馅和腊肉馅的。配上荠菜煎饺、清炒芹菜、蕨菜炒腊肉、野山葱炒蛋、凉拌折耳根、野山葱合渣、天平山的神仙汤等7种野菜，再斟一杯客栈老板用小锅酿造的苞谷烧。完美。

当齿尖咬破蕨菜卷曲的幼芽，当喉咙被苞谷烧的辛辣撞击，多想就这样醉倒在天平山之巅啊，不焦虑、不内卷，只做自己。

天平山的正午，清新的野菜和60度的苞谷烧交织成绝世的美味愉悦着我们的味蕾、满足着我们的胃。如果说天平山的野菜安抚了我的情绪，斗篷山又将带来怎样的惊喜呢？怀揣着更多的期待，我们踏上了前往斗篷山的旅程。

午后的阳光温暖又明亮，站在那棵叫作“千手观音”的亮叶水青岗下，可以看到湖北的七姊妹山。在斗篷山摘野菜，我们需要仰头寻找。椿树芽、木耳、香菇、刺苞头等野菜都长在树上。

椿树芽和折耳根一样，有着独特的味道，很多外地人难以接受，但却是本地人的心头好。在城里，能最先吃上椿树芽炒鸡蛋可是值得发朋友圈纪念的事儿。椿树芽不仅能鲜食，焯水晒干做成腌菜，与五花肉一起煸炒，更是一绝。

斗篷山的原始森林里生长着许多野生木耳和香菇。出于安全考虑，我们不敢贸然深入，收获相对有限。不过，沿途发现了许多长满嫩芽的野茶树，便尽情摘了两大包。这新鲜的茶叶不但可以泡茶喝还可以清炒呢。

下山途中，我们偶遇护林员刘大哥，便坐在溪水边与他攀谈起来。刘大哥今年 56 岁，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对斗篷山了如指掌。他笑着说，这斗篷山就是一座名副其实的万宝山。吃不完的木耳、香菇晒干后可以变成钱，野生的粽叶、茶叶也能变成村民的收入……

当山风将最后一抹余晖吹走，浓稠的夜色便如墨般倾洒在整个斗篷山上，只有管理处外的客栈里散出点点灯火。男主人正将几块新鲜的天麻和一只乌鸡放入黝黑的陶罐里。女主人一曲婉转悠扬的《马桑树儿搭灯台》从房梁上飘过来。恍惚间似见贺桂如、陈宗瑜及其他红军战士的身影，在庄耳坪的硝烟中若隐若现……

午夜，端着一杯新采的鲜茶，趁着酒意走到客栈外面。天幕上并没有我期待的星星在闪耀，空气中有淡淡的梅花冷香。在一杯新茶的氤氲里，我开始期待斗篷山七月的星空了。

在这样的暗夜里，那些美景，那些野菜，那些被松针过滤的“秘境食光”，都将存放进我的记忆里。当手机屏幕的光亮落在屋檐下晾晒的野葱上，我惊喜地发现，八大公山的每一棵野菜都连接着史前秘境的“食光隧道”，镌刻着打开物种基因库的密码。在三月的春光中，在桑植民歌的余韵里，静候你来破译这份纯粹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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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