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3-27 10:32:34
文|刘江红
在湘潭人眼中,城正街永远是独一无二,不可比拟的。说起城正街,一位街坊老人像打开了话闸子,言词凿凿地告诉我,过去讲“城里头”,指的就是城正街。在这里,才品得出潭州“城里头”的老味道。他指着观湘门的城门一一道来,千年潭州府的故事发生在三义井,在毛福昌号,在南楼,在思过堂。这些当年响当当的“名片”,可都是在城正街。
城正街的老味道显然不复可闻,用今非昔比来概括诚不为过,老街坊的眼睛里闪着光,心情却是复杂的。好在印刻于他们脑子深处的那些名号,依然在地表上找得出曾经的记忆。是的,三义井还在,毛福昌号还在,南楼还在,思过堂也在。它们都在。就在如今的潭州壹号院里,被当作宝贝一样珍藏着。
一个春日的雨后,我无意间走进了潭州壹号院。雨珠“嘀哒嘀哒”地洒落在嫩黄的海裳叶上,仿佛在诉说着什么。春天的气息,透过雕花木窗,漫溢开来……
三义井
三义井是湘潭城正街的一个古老符号。
我来到被岁月磨得光滑发亮的井沿边,抚摸着刻着年轮密码的青石,似乎听得到晨光中街坊邻居打水时晃动的轱辘声,青苔斑驳如史书残页,六百年的甘泉依然在温润地荡漾,像在讲述一个个远逝的故事。据明嘉靖年间《湘潭县志》记载:这口井最初的主人与建文帝朱允炆有关,当年燕王朱棣一把火烧掉金陵的三宫六院,谁也没想到的是,有一位有着皇室血统、面容清瘦的僧人乘着夜色潜入湘江,在湘潭易俗河的荷花淀里决绝地脱下了龙袍。他化名何必华,娶何氏女为妻,从此,皇族血脉一直蔓延在锦石何氏的族谱里。何萱作为三世祖在湘江之畔掘了一口井,乃三孔并立的井口设计,东孔饮马,西孔浣衣,中孔烹茶,三脉清泉在地下悄然汇聚。他也许没有想过这口井会成为民生苦乐的温度计,历史在这里完成奇妙的碰撞:600年前皇族在此藏身,600年后百姓在此话家常。
井栏上深深的绳痕,是600年里乡邻们用木桶丈量岁月的刻度,也是曾经的皇族后裔用甘泉书写的民生契约。在《湘潭县志》里有这样一段叙述:“县廨东复有‘三义井’,大旱不涸。云本何氏家井,割以济人。”在城市的变迁中,这口古井始终如一地守望着这片土地,见证着城市的兴衰与岁月的流转,承载着湘潭的历史记忆。三义井睁着眼睛默默注视着芸芸众生。它笃定如精神地标,提醒人们讲仁义遵道义重情义,孟子讲“舍生而取义”,孔子讲:“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义就是不违背良心,就是人与人之间最纯粹的情感纽带。三义井原来叫三眼井,在干旱缺水时节,何家将私井“割以济人”。方便乡邻街坊取水,众人感念其仁义,三义井的名号也就慢慢地叫开了。
三义井的传奇里,不正蕴藏了一份珍贵的人性之美吗?
与三义井相距不过半里地,有一栋修缮一新的房屋,它就是毛福昌号。1913年的某个黄昏,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韶山少年,心事重重地迈进了毛福昌号的大门,青年毛泽东在长沙求学时,常来这里落脚,“沙水对沙洲,源源不断流。人住人脚下,何日待出头?”当年,毛泽东写下这首诗,便毅然决然地离开宽裕粮行,踏上了去东山高等小学堂、省立第四师范的求学之路,在1913年的学生名册上,毛泽东登记的通讯地址,即是“湘潭三义井毛福昌”,听老街坊说,毛泽东住在毛福昌号时,不管冬夏,经常到三义井打水冲凉。现在,当我临井伫立,暗揣,古老的三义井也许不会想到,它那清凉的泉水曾经滋润过一腔忧国忧民的豪情,那个从井里汲水的青年,用清澈的井水濯洗人世间的污垢,把每一个日子擦洗得亮堂堂,让人间改天换地,一片洁净。
黄昏已近,闪烁的霓虹灯影,倒映在井中,幻化成无数只调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井外精彩的世界。而汩汩潜流的井水,欢快地歌唱,仿佛正在应和着潭州壹号院前的休闲广场上那飞扬的旋律。
南楼
南楼,一座始建于1954年的苏式建筑。七十多年前那个春天,“城里头”的老百姓凝视着前苏联专家绘制的南楼图纸,仿佛看到了在绿色、紫色和粉色簇拥着新世界的未来。南楼自建成后,即成为湘潭的标志性建筑,甚至一度是湘潭最气派的楼房。它曾作为县委招待所,后来又成为县委的办公楼,见证了湘潭历史无数的“高光”时刻。沉寂经年之后,如今,南楼已被列为市级和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成为历史的见证者。
阳光穿过窗棂斜斜地洒下,斑驳的光影里,南楼的年代感显得愈发厚重。红砖黛瓦,木窗廊柱,石墙门槛,或精雕,或细作,又或粗粝,每一处无不读得出匠人的心血。曾经的“高大上”,在今天看来,唯剩下几分朴拙了。历史往往就是如此,大浪淘沙,一时的奢华,也会有在时代的潮流里褪色,黄沙吹尽始见金,留下来的,定然是值得铭刻的不朽的篇章。而南楼缄默的背后,又蕴藏着多少岁月的记忆呢?在它深沉的眼眸里,永远闪烁着一个又一个光彩夺目的名字,华国锋、彭德怀、胡耀邦……南楼的一砖一瓦,记录着前辈们忘我地忙碌工作的身影,南楼的一桌一椅,刻写着革命家们“为人民服务”的心迹。在一楼内有一扇圆形大门,如满月当空,非常精巧地镶嵌在正方形的大理石门框中。寓意着共产党人与百姓的心紧紧相连在一起。
可以说,南楼里的每一星灯光,记载了多少个普通而又不平凡的日日夜夜,有慷慨激昂的书写,有荡气回肠的故事,更有让后人、让历史深深缅怀的赤子情怀。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华国锋调任湘潭县委书记时,一次在湘潭医院门口,他偶然间见到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华国锋把这个小女孩收留,他工作太忙,只能请县招待所的同志代为负责照料。后来,他又相继收留了两个流落街头的孤儿。华国锋分别为这三个9岁、8岁、3岁的小女孩取名华平、华清、华湘。让小女孩们终于有了家,得以健康成长。
1961年冬,叱咤风云的彭德怀元帅在湖南进行了长达五十多天的调查研究,回到家乡湘潭后即住在南楼东侧房间。他深入田间地头,与老农拉家常、察民情,他的眼里紧盯粮食问题。在掌握大量一手资料后,他再次向党中央提交了“万言书”,直言不讳地指出浮夸风的危害,为百姓的饥荒问题发声。他的建议引起了中央重视,统购统销政策因此得到了调整。南楼的雕花木窗,何其有幸,见证了老帅铁血里奔涌的满腔柔情,那是一颗共产党人敢于为民请愿的赤子之心!
担任湘潭地委第一书记的胡耀邦,也曾常驻南楼。在城正街坊里弄,至今传诵着他以身作则,与老百姓同甘共苦的动人事迹。一天,他到某公社调研时,当地准备杀鸡剖鱼招待他,他坚决拒绝,跟大师傅说:“我是胡耀邦,不吃鸡,不吃鱼。”他的清廉自律,赢得了人民的深深敬佩。
省文物专家惊叹道:南楼,不仅仅是一座建筑,分明是穿越时空的密码!2021年,湘潭城发集团采取有效的修缮措施和加固技术,使文物的建筑信息以及历史文化信息得到真实有效地保护与延续 。人们欣喜地看到,古朴的南楼正在焕发崭新的生命力,时空交叠的美感,让南楼超越了普通建筑的范畴,成为一部中国共产党执政为民的立体教科书。
而南楼不语。
“红盒子”
黄昏时分,暮色苍茫,我来到如梦如幻的红盒子艺术中心。坐在靠窗的休闲沙发边上,端起一杯热茶,玻璃墙外,一颗乌桕树在雨声滴答之中静默着。而我的思绪却像飘忽的雨丝,在这座艺术空间里徜徉。顾名思义,红盒子艺术中心外形呈长方形“盒子”状,红砖建筑,辅之以玻璃外墙环绕,看上去线条简洁而独特,却恰恰体现出现代艺术与传统文化碰撞之美,陡然给人一种惊鸿一瞥般的惊喜。展厅里,不时有一拔一拔的人进出往来,我注意到以年轻的面孔居多,他们或驻足欣赏,或低声讨论,他们青春洋溢,仿佛为这座古老的城市注入新的活力。
红盒子艺术中心俨然成为了城正街一个充满吸引力的“网红”打卡。老城焕发出勃勃生机,我不禁为这样富于生命力的创意大声叫好,也为那些让“红盒子”蓝图落地生根的推动者、决策者和建设者们点赞!
每一次凤凰涅磬,注定都是一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红盒子”方案的诞生,前后历经了49次的反复修改,一次次推倒重来,一回回自我否定,一项项推敲修正,那可不是简单的颠覆,而是在完美追求的跋涉中上下求索,达到最佳的理想境界。总设计师在图纸前冥思苦想:从最初的西方现代主义到最终的东方禅意美学,每一次修改都是对千年潭城的叩问。全景玻璃幕墙如水晶帘,将潺潺流水的波光、白云的倒影引入室内;现代的钢架结构如龙骨,支撑着艺术中心的羽翼,墙体是古老的红砖,这种古今交融的美学,在冲突中达成和谐,在对话中孕育新生。懂得尊重原有历史文物的古朴和凝重,这座红色为主调的三层建筑物与南楼、思过堂糅合得如此自然和谐,从建筑的角度来看,风格的整体性喻示了一座湘潭新地标的诞生。
“红盒子”旁边那棵苍苍如盖的香樟树,见证了老街新貌的传奇。在香樟树的绿荫里,一条500.58米的“潭州红”飘带如火龙蜿蜒。飘带上的光影幻化出潭州的千年沧桑。红飘带伸展着手臂,温柔地挽住“红盒子”,那么地深情款款。
设计者们的足迹是最为生动的诠注,构成了新时代匠心的群像。
他们走访窑址、研究湘绣、对话非遗传人,研究“潭州红”陶瓷的技术,在101天的倒计时里,2424小时被切割成无数个瞬间:建设项目的紧要关头,偏偏遭遇到一波肆虐的疫情,严防死守在工地上,如质按时完工的承诺,显然就是对老百姓最好的答卷,也是潭州壹号品牌的完美诠释。在项目建设攻坚战中,项目建设者们连续10多天通宵达旦奋战在工地上,一个个像拧紧了发条的时针,用智慧、干劲和激情跟时间赛跑。电工老杨在深夜一次又一次调试出灯光最佳的角度,给前坪的流水砌上一条条小巧的围挡,悠悠岁月的气氛,在潺潺水声的烘托下顿时氤氲起来……
8726400秒的等待,化作掌声与惊叹。红盒子终于在晨光中苏醒,玻璃幕墙折射出七彩虹光,当现代舞者在新旧交融的空间里起舞,当市民们倚着香樟老树欣赏眼前的美轮美奂,我忽然明白:真正的赋新,不是粗暴的推倒重建,而是让历史在时代的土壤里孕育并绽放绚烂的花朵。
“红盒子”正在敞开它明朗而温暖的怀抱,市民在这里阅读,休闲,锻炼,把每一个日子打理得充实而愉悦。“红盒子”像一个神奇的魔方,演绎着古城千年的文明密码,丰富了砥励前行的时代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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