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2025-04-02 09:46:47
金中基
山野的风吹过岁月,地里的庄稼黄了又绿。外婆家的长辈大多一个又一个随风远去了,可那些光阴深处沉浮明灭的记忆,时而涌上心头。
外婆家与我家在湘西一个叫“思蒙湾”的小山村,两家不过几栋农家木屋的距离。儿时最喜欢去外婆家玩,几乎是在外婆家长大。
我是一大家子最先来到世上的孙辈,故而深得长辈们的疼爱。外婆一共生育了四个子女,两个舅舅与其住在一起,一个姨姨从这山里远嫁山外的平原地区,我的母亲排行老二。大舅妈连生两胎都是女儿,所以外公外婆尤其对我另眼相看,长辈们都亲昵地叫我“大儿”。
小时我是最快乐的,也是最顽皮的。与两个表妹一起躲猫猫,一起踢毽子,一起踩年粑……有时为了争抢东西,把她们弄得哭哭啼啼。外婆和大舅妈总是责骂表妹,从不说我半点不是。
那天我们几个在堂屋玩,我爬上几尺高的四方桌,一不小心摔了下来,左手摔断了。
听到哭叫声,大舅妈一个箭步冲进来,先抱我入怀:“大儿,哪里痛!”转身两巴掌打向大表妹。大表妹莫名其妙地挨了打,委屈地嘤嘤哭起来。
从记事起,外婆外公就上了年纪。外婆慈祥和悦,外公语少心热。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我留着。甚至后来,我出远门读书,也是如此。
有年大热天,暑气最盛的一日,我回到外婆家。外婆笑眯眯地打开早在梅雨季节就为我准备好的自酿糟酒,放入柴火灶上煮。满屋子飘荡着浓郁的糟香。
外公去世得早,我对他的记忆非常模糊,只记得他个子较矮小,面容已没有什么印象。晚年,他与外婆总是吵吵闹闹,甚至两个人分开锅灶吃饭。但倘若我有什么不适或病痛,他俩也会停止争吵。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外公身着斗笠蓑衣,送来从集市买的一包糖饼给我。过后几天,他突发疾病在睡梦中离去。这也是他去世前,我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在母亲兄弟姐妹中,小舅排行老四,是最小的。他比我只大十来岁。小时候,他像兄长一般,教我荡秋千、打陀螺。
在修建湘黔铁路时,他与小舅妈在工地相爱了,却遭到了对方家里的反对,因为小舅家庭成分问题。爱情的魔力不可阻挡,小舅与小舅妈不顾一切走到一起。那时,我不过几岁,与村里的小伙伴去闹洞房,一身泥灰爬上婚床跳来跑去。小舅妈没有责怪我们,而是笑嘻嘻地道:“大儿,你们真顽皮!”
有一次,我外出读书,经过溆水与沅水交汇的大江口码头。小舅在此当搬运工。当天下着大雨,他见我穿着一双用轮胎皮打底做的布鞋,拉着我就径直往杂货店走,买了一双解放鞋让我穿上。
那时,家里十分贫穷,没钱买胶鞋。第一次穿上崭新的解放鞋,走在下雨的路上,踩踏出清脆响亮的声音,是贫穷岁月里最动听的乐章。
大舅是外婆家唯一读了乡里学堂的长辈。在我们那个大院子里,他们那一辈像他一样识文断字、能写会算的屈指可数。但他年轻时总是受到排挤,很难看到有开心之时。外公当过旧社会的甲长,家庭成分不好。命运在改革开放后发生了改变。大舅当过生产队的会计、队长。他的高光时刻,是在20世纪80年代初。那时刚刚分田到户,他有文化、肯学习、懂技术,种的稻子比别人壮实、产量高。乡里领导带了一伙人到他的稻田参观学习,大舅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与大舅走得很近。在我出门求学与参加工作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同家里的书信来往颇为频繁,都是通过大舅“鸿雁传书”。父母没有读过书,我写给家里的信,都是由大舅拆开后念给他们听。父母寄给我的信,也是依照他们讲的意思,由大舅代为书写。
外婆家让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是大舅去世时没能去看他最后一眼,送他最后一程。
那是2011年春节前,突然得知大舅辞世的消息。当时我正在上省里两会的班,负责报道审稿,由于无法替换请假,没能赶回老家,悲伤的泪水暗自潸然流淌。这也成了我一辈子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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