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卓君

前几天，和老公一起去一家湖北襄阳菜馆吃饭，店家端上来一盘用鸡蛋面粉包裹的花生米，笑容满面地对我们说：“这是襄阳地区枣阳市的特色菜，在娄底很少见，你们尝尝。”老公忙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夹了一颗，放在嘴里细细品尝，眼眶瞬间湿润，一滴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想天堂的妈妈了。

婆婆离开这个世界快3年了，但我经常会梦见她。梦中的她灿烂明亮、大方热情，举手投足间，湖北人的精明干练、对子孙毫无保留的爱展现得淋漓尽致。

婆婆的一生都在为家庭付出。婆婆1952年出生，身为家中幺女的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甚至还可以进学堂上学，这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极其罕见，也足可以见家中长辈对她极尽的宠爱。只是后来因为实在不喜读书，在2年级的时候就辍学在家，闲来没事的时候就给大姨带带孩子度日。

结婚之后，因生活所迫，她开始慢慢学做饭菜、女红、挑谷打草、从事农活，因勤快肯干，做出的鞋垫远近闻名，加上公公又有木工的手艺，家里的生活也是红红火火，羡煞旁人。随着三个儿子的相继出生、读书，又加之搬去了枣阳城区，家庭生活压力陡增，光靠公公一个人做木工的收入已不足以支撑整个家庭的生活，不识大字的婆婆除了要照顾一家人的生活起居外，也开始去厂里找事做，闲暇之余，她会给三个儿子讲述中华历史名人在艰苦环境中磨炼意志最后成就不朽的故事，就是希望三个儿子都能好好学习，通过知识改变命运。

一家五口虽然生活清贫，但其乐融融。好景不长，因为一次意外，公公双耳失聪，品学兼优的大哥也因为一次疾病落下了残疾，不得不辍学在家。深受打击的婆婆并没有一蹶不振，看着年幼的三个儿子，她擦干眼泪，重新振作。白天和公公一起在外工作，晚上回到家后，公公就用捡来的木头做板凳、婆婆就一针一线在烛光下做鞋垫，然后拿去集市上卖，补贴家用。

公公自从双耳失聪后，有的时候难免会在工作中受到一些不公的待遇，婆婆知道后，会马上过去理论。一次，公公垂头丧气地从外面回来，一个劲儿地坐在门口抽烟，一反常态的模样让婆婆担忧不已，后来才知道有人欺负公公性情老实且双耳失聪，克扣了公公不少的工资，婆婆知道后，第二天就找到对方理论，据理力争之下，对方不得不当场将克扣的工资如数奉还，还保证以后会公平对待每一个工人，婆婆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贫寒的生活虽然让婆婆过得很辛苦，但并没有让婆婆变成斤斤计较的守财奴。相反，她心地善良、重义轻财，一辈子不占人便宜。年轻时，还人粮食，总要多个一两斤；年老时，还人情，会多给一两百；买好吃的回来，路上遇见熟人，便热情相送一些；有时，舅舅拿着一袋袋的花生米给她的时候，她会给几个要好的邻居装袋送去。在街头看见乞丐更是尽力施舍，甚至会从家里拿着新鲜出炉的馍馍放在人家跟前。以至于后来婆婆不幸逝世，很多并不是很富裕的邻居都尽全力送了婆婆一程。

岁月流逝，一转眼，大哥到了该娶媳妇的年龄，二哥也要去参加委培，老公也开始读高中了，家庭压力激增。除了没日没夜地干活外，在生活方面是省了又省，一件衣服、一双鞋子是反反复复地穿来穿去，甚至于还曾经抱着大侄女到菜市场去捡菜叶子回来炒着吃。每到这个时候，婆婆总是笑着说：“风雨总会过去，有爱就有希望。”

随着三个儿子成家立业，婆婆也总算苦尽甘来。在得知我有身孕且老公要去江西学习后，她马上从枣阳过来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2008年12月的一天，56岁的她坐着火车给我们背来了两床12斤重的大被子、2桶10公斤重香油以及婴儿出生所需的衣物等，寒夜里，冷风嗖嗖，满头大汗的她一脸笑容看着我，我十分不可思议的同时却也感动不已，婆婆年事已高，但身高却不足1米6，她是怎么带来这么多东西的？换作是20多岁的我，也未必做得到啊。

她只是笑笑，“我是你妈，我来看我儿子儿媳，照顾我未来的小孙孙，多带点好东西是必然的。”当我想搭把手的时候，她考虑到我有身孕，硬是不让，在我的一再坚持之下，只让我从大袋子里拿了一个装婴儿衣物的袋子，见我还想“得寸进尺”，就以长辈的口吻“令”我不要轻举妄动，我只好作罢。

婆婆有个习惯，每次吃饭都要上一碟花生米，和我们这边的做法不同的是，婆婆做的花生米是裹了鸡蛋液和面粉的，她说这样做的花生米更有营养也更不容易上火。

每次我带她出门逛街，她虽有很多的诸如语言不通等方面的不适，但也在尽量克服。当年，我因为怀孕没有出去工作，且还有几万块钱的房贷没有还完，婆婆出去买东西会货比三家，久而久之，不论是超市的员工还是街边卖菜的小贩他们都认识了婆婆，她们说，你婆婆办事风风火火，有的时候会帮我们收收摊，那口河南口音的话听着十分舒服。

当然，如果婆婆是在超市买东西，超市的员工有的时候会把一毛两毛的零头抹掉，而街边的菜贩也会降低一点的价格卖给她。而我却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这足以说明大家对婆婆的喜爱。

后来，婆婆回了湖北老家，会经常性地给两个孙女寄当季的衣服，我们也会在空闲时候去湖北看她。当有人对我们说再生个儿子之类的话时，婆婆总会第一个站出来说：“女娃挺好的，我当年要是生了一个女娃，我的生活不仅会轻松很多，还会有人经常性地陪我逛街，说体己话，所以，卓君啊，有两个女娃挺好，你的好福气在后头。”

2022年过年，我们回到了湖北枣阳，一大家子开开心心地带着婆婆去商场买衣服，去公园玩乐，女儿们也给婆婆买了棉手套等小礼品。后来，在一个阳光的午后，我和老公陪着婆婆一起玩牌，一只小猫蜷缩在我们的身边。春阳高照，岁月静好，一切都是那么宁静和安详，怡然而平和。当时的我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会是我们和婆婆的最后一个团圆年。

几个月后的一个深夜，我们接到二哥二嫂打来的电话，一向身体硬朗的婆婆在起夜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突发脑出血，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老公和我瞬间泣不成声......年仅70岁的她撒手人寰，这也成为我们全家永远的伤痛。

那个夜晚，我泪流满面，坐在阳台上，看着夜空中的星星，不言不语，直到东方泛起了白，星星依依不舍地从夜幕中离开。恍恍惚惚中，我心中升起侥幸：婆婆已经变成了天空中某颗星星，她有自己的轨道，夜晚升起，白天离开，所以只要夜间我们抬头，目光所及中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她，她舍不得离开我们，只是换了种方式在守护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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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