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河道弯处

张永中     2025-04-07 10:37:05

张永中

《浏阳河》唱出的浏阳河,恐怕要算在中国20世纪50至70年代中,知名度最高的一条区域河流了。

来长沙工作生活已快十年,对浏阳河的了解,也只停留在它“弯过了九道湾”这个概念上。尽管也有无数次的车过浏阳河,也远眺过好几座跨河而过的各式浏阳河大桥,对其来龙去脉,却从来没有着意理清过。是妻的一次动议,去浏阳河风光带徒步,才得以关注起它来。

浏阳河。资料图

行道树枝条上本已稀索的叶,是最近的那场风才把它们吹干净的。瑟瑟在栾树梢头的蝶形果荚,早已卸去高燃的妆容,以浅灰的色调执守着。这已经是立春后好几天了。去年秋末的小阳春上,才发了新芽的白茅,来不及凋枯,就被霜雪冻成了酱紫的红,在冬阳下烘出一层暖意。

河与岸,留出了舒适的宽度,如一幅古人湖塘山水画的长卷。堤岸边,河畔滩地上的芦花,芒穗,招摇在风中,姿态有点僵硬。绒白的絮毛却不肯飞动,这与贴着河面而来的冷风有点对抗。通株赤红的辣蓼,仍在开粉白色的细花,怯怯地点缀在柳根和小苇塘边,天可怜见儿的。

满目是寒气灼伤的枯萎憔悴,处处又有强势穿插着的绿意。一片菵草,绿成了麦田的样子。益母草,让人错认成逃出大棚的草莓秧子。还有羊蹄,三叶草,蔊菜,艾蒿苗,都丛丛蔟蔟,补钉一样,斑驳在褐色草甸上。

江南的初春,就这样在料峭中与冬末交接了。

一群白腹长尾的花喜鹊,叽叽喳喳,想必是被一件好事勾起。先飞起的几只,已着在前面那棵光秃的枫杨树上。落后的三只,在逆风飞举,坚持了一下,又落回了柳稍头。柳稍摆动,已经萌出米粒大小的鹅黄。

横着河面飞起的一排白鹭,引起了我们一阵驻足。我和妻同时报出了“十四”这个数。十四只白鹭。两只鸳鸯,浮在水上,没有起飞的意思,总徘徊在离苇岸百米以内的地方。苇莺,在芭茅间弹出的嘤嘤声,随风碎在了河中。

资料图

风,分明是从柳梢上发起的,然后落在河湾里。微澜远远地从那边推过来,漾到脚下岸石上时,便款款有声了。

这是浏阳河九道湾里的第八道湾,长套湾洲前的样子。

浏阳河沿岸游步道,从湘江口落刀嘴起始,至东湖潭阳洲段,竟然有三处被峭崖阻断。两处在北岸,一处在南岸。南岸的崖矶,在丝茅冲一带。从地图上看,在这段河道上,串联着丝茅冲,黑石渡以及对岸的鸭嘴铺一组地名。它们是个什么样子?它们更准确的点位在哪里?它们与古长沙城有着怎样的关系?现在,它们是被压在某个楼盘下,被埋入某段河堤中,还是被盖在某片荒草里了?一系列问题便油然而生。

跟朋友要来一幅老长沙地图。一经比照,发现,图上标识,城东北边,是经武门。经武门外,是便河边。过便河边,再东,是当年城外驻兵用以操演的协场坪。而更往东边的年嘉湖,丝茅冲一带就都不在地图里了。相对于墙垣环护的长沙古城,丝茅冲,黑石渡,鸭嘴铺已是十足的远郊。而就在那地图的边缘处,又会让人延伸出,长堤短桥外,十里荷塘,千里莺啼,万里桐花的遐想来。

有地名,必有人居。有人居,必有烟火。有烟火,必有交通。有交通,必有舟楫。有舟楫,必有码头。有码头,必有古渡。有古渡,必有古道。有古道,必有驿铺。不知道,当年经此过渡的,有多少春风少年,又有多少落魄子弟。也不知道,当年在此落铺下店的行客,演绎过传奇几多,经历过悲喜几何。这里的码头铺道,到底曾经了商贾辐辏,冠盖络绎,还是寒鸦枯树,野渡无人。也不得而知。

这是一组有弹性,有张力,有故事,给人以无限想象空间的郊野地名。好在,人们没有把它们忘记。哪怕经历了无数次的所谓的开发征拆覆盖,在这沧桑变迁中,老地名却成了无法撼动的“钉子户”。今天,它们仍然是老百姓的日常口碑,现代单位名牌上最顽强的定语。不管时代走了多远,它们依然把长沙城的历史记忆,时间段落,空间定位,标注得清清楚楚。

年嘉湖泛舟。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李健 摄

我们此刻的所在,是烈士公园跃进湖与浏阳河进出水口的闸堤上。摇摇摆摆从西而东的浏阳河,正准备兴冲冲直赴湘江时,却被这里的一段矶崖撞成了一个先拐向西南,再折往东北的大套湾。看得出,这个湾迴得很深,也扭得怱忙慌乱。仅在年嘉湖这个大湾冲里,就湾套湾地零落出了几个小湾塘来。是后来发展建设的需要,经此而过的京广铁路,裁湾取直,以路基为堤,才将这个大迴湾里的一个深澳,扎成了与浏阳河主道分离的內湖。接着,人们又趁势将邻近湾里几处散碎的湖田藕凼,进行开挖,疏浚并连,扩成了今日的年嘉湖。我在想象,如果,再向上回溯七八十年甚至更远,做为一个寻芳至此的闲人,所见,定是村廓墟烟,桃杏坞,杨柳岸,藕荷田田,鱼肥鳅壮,鸥鹭蹁跹的样子。当然,手头并无老照片佐证,以上也只是根据查到的一段文字简介所做的推想。

而今,这口半人工,半天成的公园湖,水光潋滟,廊桥亭榭,游艇画舫,花团锦簇,佳木葱茏,与浏阳河自然河道景观比,尽管少了几分野气,却是一个无问老少,人们都愿意去打卡的热闹去处。

与公园湖仅一堤之隔的浏阳河,现在,波光粼粼,平静而辽远。曾经的渡头铺道,被时光隔离在了历史的那头。长河平流的两岸,已满是临河照影的楼群。苇花荻风里的丝茅冲,成了长沙地铁3号线上的一个站名。鸥鹭翔集的鸭嘴铺,正蜕变成马栏山文创主题园区。黑石渡码头和连接码头的古道驿铺上的大麻石,已轧碎在时代列车的铁轨钢毂下。

自然的河道总于迴湾处成景。历史的河道会在曲折里出彩。从阎(严)家湖,宜秋(泥鳅)湖,到红雨湖,最后到年嘉湖。从茅草齐身的野冲,到都会闹市。从曾经的公馆私邸,容园,到蓉园。从黑石渡口,到红军码头。地名沿革,正是沧桑日记。一部历史,或许就皱褶在这一道道河湾处,一个个老地名中。而微风轻寒里,浏阳河背向我们的,只是一张时间漂白了的薄薄影子。

2025年2月12日

来源:《湖南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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