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海

为您祈祷的视频突然出现在抖音，红色的字幕写着“吉人自有天相，好人一生平安”云云，我心里一惊，忙给齐星打电话，通了，没有接听。发斌这时打来电话，问我知不知道您出车祸了，说正在抢救，应该没有生命危险，我们相约着去医院看您。不料，齐星回电话却带来了不幸的消息，说就是刚才，已在作准备，要从医院送回家。我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了一下，随口说出的居然是“你要稳住……”

要稳住的也许还有我，放下电话，已怔在那里，一时理不清思绪，脑海中却翻腾着过去的画面，一幕幕如过电影一般。

记得泽友同志刚从桑植县长履新永定区委书记，很重视老干部工作，一次作报告，以您为例，说桑植有个老干部，当过常务副县长、政协主席，在任时威信很高，退休后活得通透，挂在嘴边的名言：“退休干部最重要的事就是要把身体搞好，搞好身体可以自己不遭罪，儿女少受累，国家节约医药费”。未曾谋面，对您已有三分敬意。

过了几年，我调任桑植，照例先拜访老干部，去您家的路上，忠涛介绍了关于您的种种，提醒要注意一些，我不以为然。初次见面，您没有客气，说一小有的班额已超过90多人，学生课间排队上厕所，经常有学生轮不上，尿在裤裆里，全县还有很多学校没钱给老师交医保，报不了医药费，这个问题要下决心解决一下？您说起来义愤填膺，我听起来不可思议。第二天到了一小，果不其然，学生数量几乎比定额多了一倍，既是大班额更是大校额。到任不到一周，接待为医药费报销上访的教师已达一两百人，我才明白，您既敢于针砭时弊，又能一针见血，且只为公不谋私，这一点更是难能可贵。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忠涛的提醒，我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对您有所畏惧？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们同向而行，您的直言于是贯穿了我在桑植工作的八年多时间。教育无疑是花心思最多的，我走遍了全县所有的学校，特别关注一百多所十人以下的点校，在教育这项“短期不见效、费力不一定讨好的大事”上下足了功夫，对学前教育、义务教育、普高职高布局发展等系统思考、顶层设计、有的放矢，探索贫困县特别是山区县如何因地制宜办教育的路子。一份付出，一分收获。令人欣慰的是，全县上下的共同努力换来了今天的可喜局面，也印证了您给我打气、醍醐灌顶的那句话：“办教育大家都会支持，不支持也不敢反对，除非他是孤家寡人，没有后代”。

每年的《政府工作报告》都会征求老干部的意见，桑植的老同志们非常热心，总会有很多好建议，或多或少会被吸纳，写进报告逐步变为现实。二零一三年是我第一次给全县人民报告工作，对《政府工作报告》的起草也格外重视，对大家提的意见几乎是逐字逐句商量。我清晰地记得您的建议简洁又与众不同：“做得到的就写，写了就要做到，豆腐多了是水”。当晚就修改，大幅缩减，成稿最终不到八页纸十六面，只有当时普遍长度的一半，县里开两会时，代表个个称赞，说是耳目一新！我想或许是因为“短”的缘故吧。正所谓管用的话不在多，往后的《政府工作报告报告》都不长，坚持少讲空话，多干实事。

如果用两句话介绍桑植，我通常会说“红色土地，绿色家园”。作为湘鄂边、湘鄂西、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中心地和策源地的桑植，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境内红色遗址虽然众多，但除了洪家关的贺龙元帅故居、纪念馆外，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不多。就是长征出发地刘家坪，当时也破破烂烂，只有一座纪念碑，显得孤孤零零。一定要建成红二方面军长征出发地纪念馆，是当时的我觉得必须干成的事。建与不建？意见是不统一的，资金没有，资料缺乏，甚至没有成熟的建设方案……总之，困难重重。田华玉副市长为了支持纪念馆的建设，也跟着我们挨了批评、受了委屈。在最纠结的时候，您一语点醒梦中人，“以前修贺龙电站时也没有钱，大家扣工资，全县集资不也建成了。长征纪念馆一是告慰先烈，二能教育后人，桑植的父老乡亲都会支持，有钱要干，没有钱也要干”。就这样韦先娥负责征地拆迁，幸电安负责建设布展，自己先干了起来。后来，果真得到各个方面领导的支持，红二方面军长征出发地纪念馆于是建成。

您担任过常务副县长的职务，深知当一县之家的不易。二零二零年，我们推行零基预算，反对声音很大。您找到我说：我搞不清楚现在具体的政策和做法，但有一条，你管钱的这个主意我想不出来，我支持。

关于您的这些事还有很多，一桩一桩，说也说不完。

……

人老了，喜欢回忆过去，您也不能免俗。每次见面，您总是会说到以前，听得多了，对您的了解也就更深入了一些。 

关于您的故事，印象最深刻的是您申请从州里调回县里，后又婉拒上级好意，坚持留在县里工作，说提不提拔不要紧，只要能照顾母亲、服侍母亲。都说人往高处走，您却说父母在、不远行。您说父亲去世早，母亲吃苦多，自己是个遗腹子，只想退休以后好好陪陪母亲，尽尽做儿子的孝道。母亲下肢瘫痪，您同吃同睡，端屎端尿，长达两年多。母亲去世后，您始终不忘，只要是吃饭，无论在家里还是外面，身边都要留个空位，添一副碗筷，先给母亲敬菜，然后自己才开始吃。这个仪式，年长一点的都不陌生，只是别人在特殊的时间才这么做，像您这样始终不渝，少之又少。您解释说：我在哪里吃饭，母亲就在哪里吃饭，心中有娘，心才踏实。

退休多年，您一直受人敬重。您说发挥作用不是靠“说了算”，而是靠“说的对”，“说得入脑入心”。您在桑植县政协成立四十周年大会上发言，和大家一起分享喜悦。

快过年了，我公私两便，顺路来看您，我们围坐在厨房的火坑边，喝着莓茶，听您说那让人羡慕的大家庭。您说孙女考上了博士，外公发了个大红包，作为爷爷您也不能落后，要发一样多的红包，当时没有那么多钱，几个月才凑齐，嘴上说的是钱，我却感受到了您语气中的自豪，丝毫没有心疼钱的意思。您说齐星调到交警支队改非了，不再担任领导职务，还有警衔工资，压力小了，收入多了，要感谢组织的关心。您说您吃穿不愁，退休金主要用在孙辈每次考试、考学、考研后的奖励，后辈过生日时也要表示一下，基本不会有剩余。您说住在乡里好，了解农村里的为难事，能帮一把是一把。一年四季可以做生产干劳动，身体也搞得好……我们每次都聊得很开心，只是和我在桑植工作期间有所不同，谁也不会主动谈工作上的事，也不谈县里的事。

情深几许，思念无尽。在您的告别仪式上，您朴实的乡邻，大都戴着长孝，这种只对至亲长辈的礼仪，可能是他们内心对您最大的敬意，在表达对您的思念和不舍。我想，这一刻，您一定看到了母亲，一定在给她讲这几年家里的新变化，给她讲您为之努力了一辈子的桑植……

（谨以此文，悼念彭发顺主席）

作者：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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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