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熄的火焰

洪樱     2025-04-15 11:25:24

人心里的火,从来浇不灭。你用水泼,它化作蒸汽;用土埋,它在地下奔突;用铁笼关,它就把栏杆烧红。

我见过一个孩子,约莫七八岁光景,被父亲用绳索缚在桌腿上。那父亲是卖豆腐的,每日天不亮便起身磨豆子,无暇看顾孩子。孩子偏生好动,常溜出门去玩耍。父亲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孩子起初挣扎哭喊,后来便安静了,只是眼神渐渐暗淡下去,像一盏将熄的油灯。我每每路过,见他蜷缩在那里,如同一只被剪了翅膀的鸟。桎梏之严,竟至于此。

又有一位先生,自诩为教育大家。他的学生,须得背挺如松,目不斜视,稍有差池,便是一顿戒尺。学生们在他面前噤若寒蝉,背地里却给他起了个活阎王的绰号。一日,这先生病了,学生们竟在窗外拍手称快。他躺在床上听见,气得胡子直颤,却不知正是他自己种下的因果。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真情所至,金石为开。大禹治水,疏导而不堵塞;周公制礼,教化而不强迫。强扭的瓜不甜,强按的牛不喝水,这是连乡下老妪都晓得的道理,何以许多聪明人反而不明白了?

认识一位老园丁,他侍弄花草极有心得。问他秘诀,他说不过是顺着花草的性子罢了。喜阴的置于荫处,爱阳的摆在日光下,需水的多浇,耐旱的少灌。那些花草在他手下,无不枝繁叶茂,花开灿烂。他常说:花草虽不会说话,却各有各的脾气。你顺着它,它就长得好你逆着它,它就死给你看。

人心何尝不是如此?

“陪着”卖豆腐孩子后来如何了男孩被拴在桌腿那年,眼里的火苗还跳动着。麻绳磨破了他的脚踝,血珠渗进木缝里而他的眼神却始终盯着门缝漏进的光。直到某个清晨,他用磨豆的镰刀割断绳索,带走了父亲藏在陶罐里的铜钱。他带走的不仅是铜钱,更带走了那颗不肯屈服的心。火焰,在暗处蛰伏,终将燎原。

私塾里的戒尺打断了三根学童们背上的淤青叠成地图,那些淤青已化作火油,烧毁了他引以为傲的戒尺。

古时有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之说,今人却多忘却了。殊不知,愈是压制,愈是反弹;愈是束缚,愈是挣脱。人心向背,岂是强力所能左右的?

佞臣之权,亦是使然。他们手中握着权杖,却不是为着丈量土地,亦非为着修筑城墙,单是为了敲打那些不肯低下的头颅。事情之利钝,世道之好坏,原与他们无干。他们所求的,不过是见人俯首,如风吹麦浪一般,齐刷刷地弯下腰去。

曾见过一个佞人,生得面团团,眉目间堆着笑,说话时声音极轻,像是怕惊了空气。然而但凡有谁不肯从他,那脸上的笑容便如蜡制的一般,被火一烤,就消尽了。他治下的衙门,案牍堆积如山,却不见一纸批文,属官们屏息而立,如履薄冰,竟至于连咳嗽也要择时而出。

这等人,何尝不知是非?他们心里明镜似的,只是那镜面照见的,永远是自己那张日益膨胀的脸。他们打压异己,并非因为异己有罪,乃是因为异己站着,而他们却要人人都跪着。权威之于佞臣,犹如胭脂之于娼妓,不过是遮掩内里腐朽的一层薄粉罢了。

世人都说佞臣可恶,我独觉其可怜。他们日日活在恐惧之中,恐惧有人不惧,恐惧权杖失灵,恐惧那苦心经营的威势,竟被一个不肯弯腰的背影戳破。于是愈加疯狂地打压,愈加苛刻地要求服从,直到将自己也骗了过去,真以为那权杖是天授的。然而历史向来如此:权杖愈重,折断的声音便愈响。

忽然想起哪吒,那个踩着风火轮、手持火尖枪的少年。他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以最决绝的方式反抗强加的束缚。天庭要他低头,他却偏要昂首;命运要他认命,他却偏要逆天而行。哪吒的故事,不正是对“不服强权”最极致的诠释吗?

而今世界,亦如哪吒所处的天地,旧秩序如铁链般束缚着新生之力。一方挥舞大棒,企图以强力维持霸权;另一方则如哪吒般,不甘被束缚,奋力打破枷锁,寻求新的格局。关税战的火药味弥散在太平洋上空,数字与壁垒堆叠成新的铁幕。旧秩序的卫道士们挥舞着制裁清单,以为高墙筑起便能锁住潮水的方向。殊不知,贸易的洪流从不因堤坝而改道,它只会在压迫中积蓄力量,终将以更汹涌的姿态冲破桎梏。

千年前哪吒剔骨溅起的血,在华夏大地上浇灌出一棵抗争的种子那柄火尖枪挑破的不仅是父权的枷锁,更是一个民族永不屈服的基因密码;五千年后,当太平洋彼岸的关税大棒砸向东方,数字铁幕的阴影笼罩科技疆域,这簇不熄的火焰在光刻机的精准照射下、在硅晶圆上刻写出新的抗争密码。中华儿女心中跳动的,是同一簇不熄的火焰。

火焰,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火焰终将冲破桎梏,因为它的本性就是向上,就是燃烧,就是照亮。任何试图熄灭它的举动,只会让它在别处燃得更旺。这就是人心,这就是生命,这就是亘古不变的不熄的火焰。(文/洪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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